李若愚：国宝《甘珠尔》沉浮记

《甘珠尔》经缠经绦带。

《甘珠尔》外护经板。

《甘珠尔》上下内护经板内面装饰。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咸丰四年（1854）八月，管理慈宁宫花园的内务府郎中庆瑞因病开缺，新上任的郎中德溥正在巡查慈宁宫花园的陈设。突然，他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原来，慈宁宫花园供奉的藏文《甘珠尔》上镶嵌的大量珠宝玉石失窃了。

近现代以来，这部典籍在烽火中再次蒙难，最终分藏海峡两岸。文物的命运始终与国运紧密相连。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步伐铿锵迈进，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实现这部《甘珠尔》破镜重圆的夙愿。国宝的物理重聚，是对民族精神血脉的赓续。

皇宫珍贵秘典的失窃

《甘珠尔》是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内府制作的藏文大藏经泥金写本。这部藏文版《甘珠尔》可谓宫中“珍宝中的珍宝”，是乾隆皇帝为庆祝生母崇庆皇太后八旬圣寿而特地造办的。它采用西藏传统梵夹装的装帧样式，但经叶选用了中原传统的磁青纸。这种纸以靛蓝等植物染料在宣纸上浸染而成，纸张色泽呈青瓷般的釉色。

内府又特地找来京城专门制作藏文佛经的工匠，以羊脑油脂混合松烟等黑色颜料调制出涂料，在磁青纸上反复涂压，做出光滑如镜的漆面砑光羊脑墨框，并在墨框外用泥金绘制出卷草纹边栏。仅造办这种磁青羊脑笺，绘制泥金边栏、番草花卉等描金图案，就需用工料银27703两7钱，这还不算所需领用裁剪的库存磁青纸37170页，飞金（金箔）4901698张。

这套《甘珠尔》历时3年才最终完成，共108函，首函有乾隆皇帝亲作的序文，用藏、汉、蒙古、满四种文字金字书写，另外每函还配有藏、汉、蒙古、满四体合璧的金书目录。藏文经文全部由泥金精心抄写在平整光滑的磁青羊脑笺上，并配有实木胎雕朱漆填金外护经板一对，护经板上采用的是西藏常见的梵文“六字真言”装饰图案，背面是藏文转写的各种经咒。

此外，每函佛经还附有实木胎外贴磁青纸内护经板一对，上、下内护经板背面挖有凹槽，上面装饰有五彩缂丝经帘、金字打造的欢门、璎珞与莲瓣，镶嵌有青金石、珊瑚、松石、东珠等各种珍宝，并绘制了各种彩绘尊像。最后，这些佛经再用彩色的线织绦带、黄缎经袱、黄绸经袱、黄棉夹袱层层包裹。

可以说，这部《甘珠尔》不仅造价高昂，工艺精湛，更是中华各民族智慧与技艺的荟萃。

咸丰四年，郎中德溥发现失窃的《甘珠尔》，虽然经叶、经板俱在，但内护经板上镶嵌的金欢门龛、璎珞与珠宝不翼而飞。大骇之下，德溥急命将所有《甘珠尔》开包查验，发现这108函《甘珠尔》中，共有26函经板镶嵌物短缺，甚至还从某包经函中起出小刀三把。经核算，这部《甘珠尔》共丢失八成金600余两，大小珍珠1000余颗，珊瑚、珍珠、松石、青金石1000多块。

这件事在宫里引起不小的震动，慎行司与刑部先后对嫌疑最大的慈宁宫当值的守卫、杂役进行了严刑审讯，却未找到他们偷窃的切实证据。根据当事人的口供，慈宁宫的管理存在漏洞，殿门从来只是上锁，却不加锁封；各处钥匙均系一式，外院太监可随时进出。历任司员查验经包时，均只查点包数，从不开包细查。自嘉庆二十五年（1820）收藏之后，30多年来就再未造册登记过。

案件难以查出盗贼，最后只能将当值的守卫、杂役及涉事的大小官员分别予以处罚和索赔草草结案。后来，《甘珠尔》失窃的部分陆续得到修补，共花费了库平银6302余两。

伤疤背后的重逢夙愿

时间辗转来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华北告急。为保障文物的安全，故宫博物院筹备将部分文物南迁。1933年2月6日至5月15日，共5批南迁文物陆续运出，乾隆版《甘珠尔》也随第三批起运。

这批文物先是运送到上海存放，后于1936年12月迁往新建成不久的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情势日趋危急，《甘珠尔》又随南迁文物西迁，陆续迁往汉口、重庆、宜宾，并于1939年9月19日最终迁往四川乐山，存放在乐山办事处的安谷库房内，直至1945年9月抗战胜利。之后，故宫博物院奉命将这批文物陆续集中运到重庆，于1947年6月全部东归南京。

到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之后，国民党军败局已定，南京国民政府谋划逃往台湾。在这一背景下，存在南京的故宫文物被挑选出精品运往台湾，其中就有乾隆《甘珠尔》12函。而留在南京的96函，则于1950年1月运返北京。

1950年5月23日，故宫博物院一片喜气洋洋。此时，故宫的员工正兴高采烈地对北返的文物进行整理核查。“啊！”一声惊呼给喜悦气氛蒙上一层阴影。在开“上”字第585号箱时，人们发现该箱《甘珠尔》捆经绦带被割断，内护经板金欢门及镶嵌珠子缺失。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当即下令严查。结果发现，共有15函缺少金欢门与镶嵌珠子。

根据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当时核查的结果，捆经绦带断裂，经板上金欢门与珠子的缺失，是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造成的。由于侵略者的劫掠，这部乾隆三十五年《甘珠尔》再次蒙难，共有18函捆经绦带断裂，金欢门与镶嵌的珠宝被洗劫一空。彼时，清政府自顾不暇，只能草草将被劫掠破坏的《甘珠尔》包裹起来，放归原位，从而给这部经书留下一道醒目的伤疤。

这部乾隆御制泥金《甘珠尔》，诞生于金瓯坚固之际，融合了各民族智慧结晶。抗战烽火中南迁西徙的辗转历程，映照着仁人志士守护文脉的赤子丹心；如今分藏海峡两岸的现状，既昭示着两岸同属一脉的血脉亲情，也恰是民族复兴伟业中必须跨越的历史峡湾。

（来源：《中国民族报》2025年11月21日第8版，作者李若愚所在单位：故宫博物院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