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玛次仁：《扎基寺志》与扎基拉姆信仰——兼论清代汉藏文化交流

【作者简介】米玛次仁，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西藏研究》编辑部副研究员。

【摘要】18世纪格鲁派高僧格吴仓·强巴敏朗撰写的《扎基寺志》，是研究位于拉萨北郊扎基寺（又称扎基万寿寺）历史和清代汉藏文化交往交流的重要资料之一。文章以《扎基寺志》为基础，结合相关资料梳理了扎基地方的历史沿革，特别是在论述修建扎基寺历史的同时，对“扎基拉姆”信仰文化的形成进行了分析梳理，认为扎基拉姆信仰作为汉藏文化交流的产物，其信仰可追溯至清代。扎基拉姆身份的多重性，除与藏传佛教神灵体系具备的开放性与灵活性等特征有关外，还与清代汉藏民族文化交往交流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不难理解扎基拉姆何以作为藏传佛教护法神会被描述成来自中原地区。这种文化现象充分说明，汉藏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源远流长。

【关键词】《扎基寺志》；扎基拉姆；扎基寺；汉藏文化交流

一、扎基地名释义

扎基寺（གྲྭ་བཞི་དགོན།）是拉萨市著名藏传佛教寺庙，位于今拉萨市城关区扎基街道统辖区域。寺庙规模不大，供奉的护法神扎基拉姆在信教群众中声名远播，在拉萨更是家喻户晓。扎基，藏文中一般有两种拼法，即“གྲྭ་བཞི།”和“གྲ་བཞི།”，常译为札什、扎什、扎喜、扎吉等，今直译为“扎基”。关于该地名的解释有3种说法：一是初建扎基寺时仅有4名僧人，因为藏文中“གྲྭ”即僧人、“བཞི”为“4”，“གྲྭ་བཞི”即“4位僧人”之意；二是扎基原为驻兵之地并建有4座工厂，因此取名“གྲྭ་བཞི།”，也就是将藏文“གྲྭ”理解为“བཟོ་གྲྭ།”，即工厂；三是扎基地方地形宽广，地形为四方形。这与《格西曲扎藏文辞典》中对“གྲ་བཞི”一词的解释相同。

《扎基寺志》是目前有关扎基寺建寺历史记载较为详细的文献。该志全名为《新建扎基万寿寺志·前言》（གྲྭ་བཞི་བརྟན་བཞུགས་དགོན་གསར་བཞེངས་མཛད་པའི་དཀར་ཆག་མགོ་བརྗོད།），从名称可知该文为《新建扎基万寿寺志》的前言部分，由18世纪格鲁派高僧格吴仓·强巴敏朗（ཀེའུ་ཚང་བྱམས་པ་སྨོན་ལམ།1712—1790）所造。该志篇幅虽短，前半部分为颂辞，后半部分介绍建寺缘起和过程等背景，蕴含有一些珍贵的历史信息，有助于对扎基寺历史进行梳理，以及清代汉藏文化交流研究。

二、扎基地方的历史沿革

格吴仓·强巴敏朗在《扎基寺志》中写道：“在其（指大昭寺）附近名曰扎基之地，曾是一处圣地。因结恶果所致各种恶言传出，故天神文殊大皇帝下令驱逐其恶，并将（扎基）地方作为结善果之地。”从引文看，作者通过佛教特有的隐喻方式描绘了扎基地方佛教的变化过程。扎基地方主要经历了扎基兵营、扎基关帝庙、扎基清真寺、扎基万寿寺和扎基衙门等历史沿革。

纵观清代西藏地方历史不难看出，无论是扎基兵营、扎基关帝庙，或是扎基寺均与清代驻军拉萨不无关系。加之汉藏文献中“扎基”一词常以“扎基城”（གྲ་བཞི་གྲོང་།）、“扎基塘”（གྲ་བཞི་ཐང་།）的组合形式出现。且《扎基寺志》中提到万寿寺初建时邀请了25位色拉寺切扎仓僧人住寺，因此，结合前文所述对“扎基”一词的解释，第一种说法不成立；在扎基地方建立工厂是在20世纪初，故第二种说法与历史不符。衡诸史实，第三种解释更符合历史事实。

（一）扎基兵营及关帝庙

由于清代曾在拉萨驻扎军队、建立兵营，故扎基地方的早期历史在《清实录》中被频频提起。根据清代所立拉萨扎基关帝庙石碑所述，康熙年间，清军驻兵扎基城，旧建帝君庙，因灵应异常，僧俗无不敬礼。后，蒙古准噶尔军队入侵西藏，也曾驻兵于扎基城。1720年，清朝派兵驱逐了准噶尔势力；1728年平定内乱，任用颇罗鼐担任郡王，总理西藏地方事务。

随着西藏地方政局的稳定，清朝驻军给西藏地方财政带来了不小压力，故1733年雍正皇帝降旨减少西藏驻军。据《清实录》载：“现今藏地无事，兵丁多集，则米谷钱粮一切费用等项虽给自内地，而唐古特人等不免解送之劳。朕意量其可以防守藏地，留兵数百名，余者尽行撤回。”因此，驻军主要集中在拉萨和昌都各500名。

上述历史的亲历者朵喀夏仲次仁旺杰（མདོ་མཁར་ཞབས་དྲུང་ཚེ་རིང་དབང་རྒྱལ།1697—1763）曾说道：“大皇帝从朝廷下旨曰：藏族有这样能够信托的贝子颇罗鼐，看来没必要把许多北京军队驻防在拉萨。于是，撤消一千五百兵丁和二名将领，只留五百兵丁驻守。在第斯府邸一带的扎基平原，建立营房住宅。”据此，1733年，驻扎拉萨的500名清军迁至扎基塘，重建了扎基兵营。作为康熙年间修建的扎基关帝庙，随着时间的推移，“旧庙为春秋湮祀之所，废而不葺，良用缺然”。1792年，为了纪念清兵驱逐廓尔喀，在拉萨磨盘山上新建了关帝庙，扎基城关帝庙此时也得以修葺。只是后来磨盘山关帝庙逐渐取代了扎基城关帝庙的地位。

（二）扎基清真寺

现今在西藏博物馆内保存着一张完整的嘉庆十九年（1814）颁发的执照，其内容规定了扎基万寿寺每年供神及寺庙僧人生活供给的物资数量和质量，其中提到曾在扎基城中建有一座清真寺的历史。文曰：“给照事准第穆呼图克图将万寿寺所领供物口粮数目查明发给执照，请换上新照前来。查第穆呼图克图所给执照内开，扎基城万寿寺从前原系内地回民清真寺，后因伊等闹事，于乾隆二十六年，经钦差辅、积二位大人拆毁，改修万寿寺，内供奉万岁龙牌。”并派遣色拉寺的25名僧人住持寺庙。

据此可推测，1733年在重建扎基兵营时为便于信仰伊斯兰教的士兵的宗教信仰而修建了清真寺，后由于某种原因，拆毁清真寺，改建万寿寺。

（三）扎基衙门

在扎基塘除修建兵营、庙宇之外，历史上还曾修建过扎基城衙门。此衙门位于原扎基兵营的最前沿，而衙署也在今扎基寺之前，衙署修建的时期要比原扎基兵营还要晚一点。成书于1830年的《世界广说》（འཛམ་གླིང་རྒྱས་བཤད།）中记述道：“在拉萨城市北一箭之远的地区，有准噶尔部队在消灭拉藏汗时期所驻守部队的遗址上建立了扎基塘城堡，并有中原军队的统领八大老爷等在此居住。”由上述可知该书作者四世赞普丹增赤列（བཙན་པོ་སྐུ་ཕྲེང་བཞི་པ་བསྟན་འཛིན་འཕྲིན་ལས།1789—1838）生活的年代里，扎基兵营及衙门依然在扎基地方。

十三世达赖喇嘛时期，西藏地方进行过新政变革，仅在扎基地方就建有造币厂、兵工厂等，一般都称之为“扎基造币厂”“扎基兵工厂”。20世纪80年代，在一些老僧的带领下，扎基寺得以重建；2004年，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修复，使扎基寺恢复了往日面貌。

三、扎基万寿寺的修建

关于修建扎基万寿寺的历史，在《扎基寺志》中有一段文字记载：

在前述（扎基）地方，为新建大皇帝的佛事拉康作为供奉所依、精进修行的寺庙，特向当时统领政教的积、辅二位驻藏大臣禀明新建寺庙的内外所需，并请应允。由于二位驻藏大臣笃信佛法，尤其十分敬重堪布（格吴仓·强巴敏朗），故，内心十分欢喜，并应允。不久后，向雪域怙主、统领政教的摄政王第穆诺门罕仁布切进言，在甘丹颇章地方政府资助下，祖拉康（指扎基寺）、佛像等所依和能依皆得以新建。（日常）佛事主要以长寿九尊的宝瓶灌顶为主，另外还以文殊阎罗敌等作为本尊、护法神的修行法，还包括三事仪轨等。如此，佛法之根本得以圆满。邀请色拉寺切扎仓的二十五位精进的大圣僧伽作为福田任运成就，长住于此。

འཇམ་པའི་དབྱངས་ཉིད་ཆོས་ཀྱི་རྒྱལ་པོའི་རྣམ་པར་བཞེངས་པ་འཛམ་གླིང་སྐྱེ་རྒུའི་བདག་པོ། སའི་ཚངས་པ་གནམ་བསྐོས་འཇམ་དབྱངས་གོང་མ་བདག་པོ་ཆེན་པོ་ལས་གཞན་དུ་མེད་པར་གཟིགས་ནས་དེ་སྐབས་ཀྱི་བློན་ཆེ། ལུགས་ཟུང་འཛིན་པ་ཇི་ཨཾ་པན་དང་། ཕུ་ཨཾ་བན་གཉིས་ལ། གོང་གསལ་གྱི་སའི་ཆར། གོང་མ་བདག་པོ་ཆེའི་ཞབས་བརྟན་ལྷ་ཁང་བརྟེན་བཞུགས་བསྒྲུབ་བརྩོན་གྱི་འདུས་སྡེ་དང་བཅས་པ་ཞིག་གསར་འཛུགས་ཞུ་རྒྱུར་གང་ཅིར་ཕྱི་ནང་གི་མཐུན་རྐྱེན་ལེགས་སྒོ་འགྲིག་པ་ཞིག་ཐུགས་རྗེས་འཛིན་དགོས་ཞུས་པར། ཨཾ་བན་གཉིས་ཀྱང་ཆོས་ལ་དད་ཅིང་ལྷག་པར་དཔོན་སློབ་ཉིད་ལའང་དད་འདུན་ཆེ་བ་བཅས། དགའ་ཞིང་མགུ་བའི་སེམས་ཀྱིས་དང་དུ་བླངས་ནས་མི་རིང་བར། གངས་ཅན་མགོན་པོའི་ཆོས་སྲིད་གཉིས་ལྡན་རྒྱལ་ཚབ་དེ་མོ་ནོ་མིན་ཧན་རིན་པོ་ཆེར་སྙན་གསོལ་ཏེ། གཞུང་ས་དགའ་ལྡན་ཕོ་བྲང་ནས། གཙུག་ལག་ཁང་ལྷ་རྟེན་དང་བཅས་པའི་བཟོ་བཀོད་མཛད་ཁྱབ་ལྷུར་བཞེས་ཀྱིས་ལེགས་པར་གྲུབ་སྟུན། ཚེ་དཔག་ལྷ་དགུའི་བདག་མདུན་བུམ་དབང་དང་བཅས་པའི་ཆོ་ག་གཙོ་འདོན་དང་། གཞན་ཡང་འཇམ་དཔལ་གཤིན་རྗེ་གཤེད་སོགས་ཡི་དམ། ཆོས་སྐྱོང་གི་སྒྲུབ་འཕྲིན་དང་། ལྷག་པར་གཞི་གསུམ་གྱི་ཕྱག་ལེན་སོགས་རྒྱལ་བསྟན་གྱི་གཞི་རྩ་ཚང་ལ་མ་ནོར་བར། རྟག་ཏུ་བརྩོན་པའི་འཕགས་མཆོག་དགེ་འདུན་གྲངས་ཉེར་ལྔ་སེར་བྱེས་མཁས་སྙན་གྲྭ་ཚང་ནས་གདན་དྲངས་ཏེ། བསོད་ནམས་ཀྱི་ཞིང་མཆོག་ཏུ་ལྷུན་གྱིས་གྲུབ་ཅིང་། རྟག་ཏུ་གནས་པར་མཛད།

在今扎基寺大殿门楼墙面上保留了较完整的“墙书”，文中描述了建造寺院的历史。万寿寺，原为北京地区一座佛寺，最早由明神宗于万历五年（1577）新建。从乾隆皇帝《御制敕建万寿寺碑记》和《御制重修万寿寺碑文》等碑文来看，乾隆十六年（1751）重葺了万寿寺，二十六年（1761）再次重修。清代承继了明朝修建万寿寺的习俗，并传至拉萨。当时，在驻藏大臣积福和辅鼐应允下，由西藏地方摄政第穆·阿旺降白德勒嘉措（དེ་མོ་ངག་དབང་འཇམ་དཔལ་བདེ་ལེགས་རྒྱ་མཚོ།1723—1777）负责，费用由西藏地方噶厦承担。前文提到的扎基寺墙书中出现了万寿寺的藏文音译“ཝན་ཞུའུ་སྲི།”，表明该寺原名万寿寺，后因位于扎基地方，所以又被称作“扎基寺”，隶属色拉寺切扎仓，当时扎仓的法台正是格吴仓·强巴敏朗。

格吴仓·强巴敏朗系藏传佛教格鲁派重要上师，曾出任色拉寺切扎仓第34任法台，他也是格吴仓活佛系统的第一任活佛。格吴仓·强巴敏朗作为侍从，曾陪同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རྒྱལ་བ་བསྐལ་བཟང་རྒྱ་མཚོ།1708—1757）先后前往曲阔杰（ཆོས་འཁོར་རྒྱལ།）、吉姆雄（སྐྱིད་མོ་གཤོངས།）等地；1755年左右，出任色拉寺切扎仓法台，并邀请了永增·益西坚赞（ཡོངས་འཛིན་ཡེ་ཤེས་རྒྱལ་མཚན།1713—1793）等到扎仓讲经说法；1762年，在扎基地方修建万寿寺；1767年左右卸任扎仓法台，前往色拉乌孜山东面的山中小庙格吴仓（ཀེའུ་ཚང་།）闭关修行；1790年圆寂。格吴仓·强巴敏朗撰写的《扎基寺志》中涉及几个重要的历史细节：一是万寿寺由积福和辅鼐二人组织新建；二是在第穆·阿旺降白德勒嘉措支持下，建寺费用皆由西藏地方政府承担；三是万寿寺25位常住僧人来自色拉寺切扎仓；四是乾隆皇帝亲赐“万寿寺”匾额。

积福，又作集福，蒙古镶黄旗人。曾先后担任亲军授蓝翎侍卫、擢正红旗蒙古副都统、西宁办事大臣等职。1759年，积福接替伍弥泰前往驻藏，并于1762年回京。在《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和《清代驻藏大臣奏折全集》中，一共收录了与积福有关的14篇奏折。从这些奏折来看，积福在担任驻藏大臣期间，主要参与了前往后藏察看八世达赖喇嘛之呼毕勒罕、迎请达赖喇嘛至拉萨、督办达赖喇嘛坐床事宜等。辅鼐，又称福鼐，1761年他接替官保担任驻藏大臣，于1764年回京。在《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和《清代驻藏大臣奏折全集》中收录了相关史料5篇。这些史料主要涉及蒙古王公公事、八世达赖喇嘛坐床、西藏三十九部番子头目承袭等相关事宜。

关于扎基寺供奉的神灵情况，据说在扎基寺的一块木匾上有记载：“（万寿寺）敬塑释教之主能仁王、上首二弟子、师徒三尊像、十六阿罗汉之像等。为圣上千秋万岁，特修尊胜塔。”可见扎基寺新建之时，其所供奉的神灵是完全按照当地藏传佛教寺庙的内容形式所组成。在《扎基寺志》载：“（日常）佛事主要以长寿九尊的宝瓶灌顶为主，另外还以文殊阎罗敌等作为本尊、护法神的修行法，还包括三事仪轨等。”在木匾和寺志中提到扎基寺所供佛像、本尊和护法神时皆未提到扎基拉姆，可见扎基拉姆应是后来被供奉在扎基寺，其声名远播那就是后话了。

万寿寺，在《扎基寺志》中，将其称为“བརྟན་བཞུགས་དགོན།”；《扎基寺木匾考释》一文录入的藏文原文中同样出现了“བརྟན་བཞུགས་དགོན།”，作者将其译为“常住寺”；在扎基寺“墙书”中直接出现了万寿寺的藏文音译“ཝན་ཞུའུ་སྲི།”。从乾隆年间发给万寿寺的令牌等资料来看，藏文“བརྟན་བཞུགས་དགོན།”对应的汉文应为“万寿寺”。其历史将后述。关于扎基关帝庙与万寿寺之间的关系，据乾隆年间发给万寿寺的令牌载：“照得三祝岗南侧箭道内有空地一处，改为菜园招人耕种，虽出产有限，但系属官地，自应量为纳租，以作万寿寺、关帝庙二处香火之费。诚恐日后年久汉番异言生端，合行给照。因此，照给二庙住持执此，各按年收租，备办油蜡香火之用。日后汉番人无权异言滋扰其住持等，执其永远为据，发至照者。”该令牌是1785年由驻藏大臣留保柱、庆麟授予万寿寺、关帝庙开辟菜地和缴纳租税的证明。文中称“二庙”，可见万寿寺、关帝庙是各有住持执事的不同庙宇。如今扎基寺内，扎基拉姆与地方守护神真仁杰布（ས་བདག་སྤྲིན་རིང་རྒྱལ་པོ།）相视而立，从寺庙被称为“扎基寺”到“墙书”上写有藏文“万寿寺”的字样，可推知历史上的扎基关帝庙已经不复出现，而现在的扎基寺应是过去的万寿寺，是关帝信仰本土化后，关帝顺势流变为藏传佛教神灵信仰系统中的一员，曾经的关云长，也就成为现在的地祇真仁杰布。

关于扎基寺的修建时间，《扎基寺志》中提到为土兔年，指藏历第13饶迥土兔年即1759年。在嘉庆十九年颁发给扎基寺的执照中记载，扎基城万寿寺于乾隆二十六年，即藏历13饶迥铁蛇年（1761）修建。这二种说法孰是孰非，可从扎基寺相关历史人物一探究竟。如前所述，积福是从1759—1762年担任驻藏大臣，辅鼐是从1761—1764年担任驻藏大臣的，故，修建扎基万寿寺的时间应不会早于辅鼐入藏的1761年。因此，扎基寺的修建时间，应是1761年，而不是《扎基寺志》中提到的土兔年。

四、扎基拉姆信仰文化的形成

扎基拉姆护法神信仰文化的形成，与该神灵的来源有着密切关系。在拉萨，关于扎基拉姆的来源，一般有两种说法，即本土说和中原说。

关于扎基拉姆来自本土，在扎基寺沿用至今的祈愿文《欲界女神索吉布赤酬补及格萨尔地祇之供赞事业次第利刃断除锋迅霹雳》（མ་མོ་འདོད་ཁམས་སྲོག་གི་སྤུ་གྲིའི་བསྐང་བ་དང་གེ་སར་ས་བདག་བཅས་ཀྱི་མཆོད་བསྟོད་འཕྲིན་ལས་ཀྱི་རིམ་པ་སྤུ་གྲིའི་རེག་གཅོད་རྣོ་མྱུར་ཐོག་མདའ།）中把扎基拉姆称为“玛摩”（མ་མོ།），即一种女鬼，这是将扎基拉姆描绘成了西藏本土的神灵。著名民俗专家恰日巴·洛桑朗杰认为，“在扎基寺中供奉着等身高的关云长和扎基女神索吉布赤（སྲོག་གི་སྤུ་གྲི།即扎基拉姆）两尊神像”。恰日巴先生把扎基拉姆称为“女神索吉布赤”，这一称谓特指班丹拉姆一类的女神。因此，在拉萨，又有将扎基拉姆视为妙音天女（ལྷ་མོ་དབྱངས་ཅན་མ།）忿怒化身或者班丹玛索吉姆（དཔལ་ལྡན་དམར་ཟོར་རྒྱལ་མོ།）的侍从，也就是把扎基拉姆视为藏传佛教原有的护法神灵。

《色拉寺志》（སེ་རའི་གདན་རབས།）试图通过教法传承关系建构扎基拉姆与列隆·喜贝多杰（སླེ་ལུང་བཞད་པའི་རྡོ་རྗེ།1697—1739）之间存在某种传承关系，从而证明扎基拉姆的身份是藏传佛教的另一位护法女神拉吉尼玛循努（ལྷ་ཅིག་ཉི་མ་གཞོན་ནུ།）的化身之一。列隆·喜贝多杰系18世纪格鲁派高僧，也是格鲁派密乘教法的重要传承者，更是格鲁派护法神相关历史的梳理者，他撰写的《誓愿护持佛法之神灵历史》（དམ་ཅན་བསྟན་སྲུང་གི་རྣམ་ཐར།）较为全面地梳理了藏传佛教护法神的历史，但未提及扎基拉姆。在其文集中有几篇祈愿文和修行法门被认为与扎基拉姆有关，其中将扎基拉姆称为“玛姆索吉布赤”（མ་མོ་སྲོག་གི་སྤུ་གྲི།）。如果我们对藏传佛教神灵体系稍加审视就不难发现，在藏传佛教万神殿中存在着数量庞大的神灵，这些神灵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或是主仆关系，或是君臣关系，更有不同的化身。藏传佛教中有专门涉及佛的不同身相之学问，历代高僧大德也曾对此专门进行过探讨，如第吴贤者（མཁས་པ་ལྡེའུ།）就在其教法史中专门对佛之三身相的定义和分门别类进行过叙述。藏传佛教神灵体系中将佛的身相分为法身、幻身和智慧身，佛通过有情的慧根而传不同之法门，甚至是幻化成不同的身相，也就是化身。这一理论为后来活佛转世制度的创立提供了理论依据。对于护法神来说，同样存在着化身理论。以白哈尔王为例，其化身有东、南、西、北、中5种，而这些化身的特点又能集聚在一起形成名曰五身王的神灵。正因为藏传佛教拥有化身理论和传统，神灵体系也同样运用了这一特点，从而衍生出数量庞大的化身体系。扎基拉姆可能以化身理论为依据，从而被视为西藏固有的某位神灵的化身，这一点不足为奇。在拉萨，最有名的护法神要属奉祀在大昭寺的班丹拉姆，她也被当作拉萨的守护神，而扎基拉姆则被视为其化身或侍从就显得水到渠成。

而在民间，扎基拉姆往往被视为来自中原的神灵。据《拉萨扎基护法女神及其扎基寺》描述，扎基拉姆原为乾隆皇帝的妃子，含冤入狱，终被毒害。后化身厉鬼，祸乱皇宫。乾隆皇帝迎请格吴仓·强巴敏朗将其降服。女鬼尾随格吴仓大师至拉萨，格吴仓得知情况后，在扎基地方新建庙宇将其供奉。这则故事完全按照传统藏传佛教护法神的相关起源为基本模式，即由人转鬼，后由佛教高僧将其降服，立誓成为护持佛法的护法神灵。

虽然这段内容并未被任何正史所记载，在格吴仓·强巴敏朗4卷本文集中也未发现任何有关扎基拉姆的记载。故事中提到格吴仓·强巴敏朗前往中原与藏传佛教高僧受邀协助乾隆皇帝在热河仿建布达拉宫新寺的历史不谋而合。因此，笔者认为拉萨民间流传扎基拉姆与格吴仓·强巴敏朗之间渊源关系的传说，并非完全虚构，极有可能是藏族人民依据某些历史事实而改编。

另外，欧朝贵在其文章中所说扎基拉姆的身份是中原的鸡脚神；群培则指出：“格吴仓·强巴敏朗被皇帝迎请事毕，在回到西藏时候有一位中原的女神紧随而来，到扎基塘时，大师命其留在此处，这位来自中原的女神就是扎基拉姆。”虽然此段引文非常简练，但至少能够说明藏族信教群众一般都认可女神源于中原的说法，并随着时间的推移，神灵形象本土化后，逐步形成扎基拉姆的双脚被藏地其他护法女神砍断而长出鸡脚的神话传说。

纵观扎基地方的历史，扎基拉姆源自中原的说法与清代扎基地方修建兵营、关帝庙和万寿寺的历史紧密相关。扎基地方的历史可视为清代西藏地方历史的缩影，随着中央政府管理的加强，以及各民族间文化交流不断深入，造就了扎基拉姆信仰文化的形成，以及神灵来自中原的说法普及。

五、小结

综合本文所述，扎基拉姆信仰作为汉藏文化交流的产物，其信仰可追溯至清代。扎基拉姆身份的多重性，与藏传佛教神灵体系具备的开放性与灵活性等特征有关外，还与清代汉藏等各民族文化交往交流有着密切的关系。故，不难理解扎基拉姆何以作为藏传佛教护法神会被描述成来自中原。这与关帝信仰和格萨尔崇拜之间的重叠极为相似，只不过区别在于关帝在西藏地方被冠以格萨尔的身份，而扎基拉姆则与之相反，即西藏本土的护法神被描绘成了来自中原。这种文化现象，恰恰彰显出了汉藏等各民族交往交流源远流长，且文化交融亦是有迹可循。正所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扎基拉姆信仰能在清代的拉萨等地方得到传播和发展，并在后期得以演变和传承，时至今日，扎基拉姆的神性及功能仍不断被层累，这恰恰亦是不同民族文化间相互交流，相互融合的一个案例。

原文载于《中国藏学》2024年第2期

为便于阅读，脚注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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