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书荐】张子凌:执着光影体味生命——览读《喜马拉雅——山水人文的影像探寻》

发布时间:2023-03-18 22:18:00 | 来源:民族史 | 作者:xuanranz | 责任编辑:

张超音摄影、编著:《喜马拉雅:山水人文的影像探寻》,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2022年1月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这段扎西拉姆·多多的《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的诗歌随着藏族文化的影响扩大,逐渐风靡。

世界屋脊之上,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千万年来,逐渐形成被冰雪覆盖的雄伟地貌,万年屹立,如同诗中所言语的那样:“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中国冰川主要分布于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和喜马拉雅山等山脉

公元8世纪,寂护和莲花生的吐蕃之行,不仅是过往的史迹,也是未来的预言。

在藏王赤松德赞时期,莲花生大师创立了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佛教寺院——桑耶寺,因为初创,所以盛名已传。而如今,摆放在我面前的这一方西藏地理历史宗教人文的百科全书,至少在形制上,确是有了书籍以来的一个初创。

我们从来不用“方”这个量词来形容书籍,一“本”往往通用,一“部”已经是鸿篇巨制,而一“方”,这个词,却是最初用来形容民夫们挖掘的土石方量的多少,用以计算工钱。

但是,思虑再三,我确实找不到比这个“方”更好的量词了。

手工鞣制后的牦牛皮封面,24.5厘米长,21厘米宽。但是书的厚度达到了22厘米。宛如一个三面被牦牛皮包裹着的近似正方体。书的另外三个切口面,是匠心独运的用浮雕的手法,雕刻下来的整整一个宏大、巍峨而恒远的青藏高原形制图。

被牦牛皮包裹着的《喜马拉雅》画册

22斤的重量,让我们在打开这本书之前,就已经有了一种肃穆、宁静和期待。

焚香净手,书房窗帘半开,一角的阳光掩映进来,折射在暗珊瑚红色的牦牛皮封面上,四个大字“喜马拉雅”。

也许你是一位爱好自驾游的行者,曾经顺着全铺装的318国道,从四川成都出发,一路向西进藏。在经过川西的时候,由于海拔的逐渐上升,在胸闷气紧的时候,心中有一些小小的得意和些许奇怪的成就感,当你浮光掠影,信马由缰的从波密,林芝,拉萨一圈下来后,自以为就了解了西藏。然而,当你在午后的阳光里,打开这一本厚厚的《喜马拉雅》,会觉得张超音说自己这30多年时间只是在西藏这片雪域高原上“从牦牛身上,薅了一根毛”,那我们所吹嘘的“一日看尽长安花”,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喜马拉雅》画册的三个切口面以版画雕刻青藏高原地形图。

一、那些光影

日光鼎盛,如她身载风流光影。

张超音在欣赏音乐的时候,内心里实际上是回忆西藏的山川风物,绝域青葱。宛如一个听着曲子,想给这个曲子填一个词的文人,不务正业,却又恰好如此。30多年前,他第一次为了拍摄珠峰而进藏,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着珠穆朗玛峰给绒布寺的喇嘛夸下海口:给我两个馒头,我几个钟头就爬上去。

到了后来,随着进藏次数的逐渐增加,随着在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几个国家把整个喜马拉雅围着转了好几圈之后,张超音的气质发生了变化,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小青年,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大叔。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摄影风格的变化。

作为《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张超音对美的感触自然是十分敏锐的,带有种成熟的天真。青藏高原上,遍布着地球上几乎你看得到的所有美景,在张超音最初数次进藏拍摄的照片里面,你会看到光圈滤镜构图等等几乎你可以想到的所有摄影技巧,但是越往后,重视技巧的这种拍摄,在他的图集里面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是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些技巧到感动的变化,是从拍摄乔戈里峰后的生死瞬间出现的,还是从纳木错的冰壅坍塌开始出现的,还是本来命中注定就会做一本关于西藏的百科全书。而这样的百科全书应该是最真实的西藏,最完备的西藏,不一定每一个角度,每一片光影都要满足“美”这么一个大前提。

正如张超音自己所说:“摄影人最辉煌的结果是给人一种感受和思索。”

所以,他拍冰川,拍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中绒布冰川,十多年前拍,十多年后也拍,他要用最真实的镜头告诉人们,气候逐渐变暖,冰川逐渐融化;所以他拍三条山脉的起点,光秃秃的,什么绿色都没有,不管是从颜色还是构图,抑或其他方面,都算不上一副好作品的照片,却被他珍而重之的收录进了他的这一方《喜马拉雅》中。他还拍唐卡,拍寺院的一角,拍巴基斯坦部落里偶然间闯入镜头的老妇人的身影。这些不一定和美能扯上关系,但是这些,都是张超音镜头里面最真实的青藏高原,最真实的《喜马拉雅》。

二、娓娓道来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我们中华民族有很多很多的英雄;

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我们中国有各种璀璨如同星河的历史。

青藏高原上,生活着十数个少数民族,在与多杰文扎的聊天中,张超音听说藏族不仅很早就在追求对青藏高原自然和人文的整体把握,而且藏族的先民们也做到了。而从现代的整体史观的角度看,文明,自然是包括山川河流、宗教文化、社会生活等等的多维度存在。

1988年4月,摄影师驾驶北京212吉普车进入纳木错,难忘的经历了在纳木错湖畔过起了像《鲁滨逊漂流记》里一样的“野人”生活。

才从拍摄玛尼堆的警铃中回过神来的张超音,自然对这样巨大的诱惑是无法抵御的,既然是文明,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发掘和传承。用单之蔷的话来说,叫做:摄影的难度不在于“摄”这个动作,而在于你要想清楚“摄”什么,以及如何遇到“摄”的对象。因此,摄影的难度不在于拍摄作品的数量多和结构大,而是能否提供一种不同寻常的观看世界的方式。

一个壮阔而且完备而神秘的文明,在热血的张超音面前,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面纱,这层面纱背后,不管是冰川溪谷,还是高原草甸;不管是经轮常转,还是佛陀座前;不管是云遮雾胧,还是日照金山,这都是西藏。

夸口吃两个馒头就可以上喜马拉雅的张超音,果断的决定了自己要做一个关于西藏的宏伟计划。先设想好这个计划的思维导图,然后再多跑跑,多拍一拍,把这个图的空余部分花一些时间填满,也算成就了一个心愿。

不曾想,这个心愿,整整花了他38年时间。

在他的计划中,我看到了几乎是一个剑桥百科全书才有的篇目结构,从一个树根开始分叉,分出了地理、历史,艺术、宗教、民俗、科技等六大部分;六大部分里,又出现不同的分支。譬如,在地理篇章中,分为气象、河流湖泊与诸多山脉(冈底斯,念青唐古拉山,横断,昆仑)等等。如是种种,将整个西藏用“诠释一种明晰的框架,给你一种恢弘的那种编排。”(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李树峰),“以一个摄影家的身份和姿态,做了一个影像地理学、历史学、人类学的探索。”

20世纪90年代的扎西岛山体是一种纯粹的美。

昆仑山南侧可可西里太阳湖畔,静观星空下的雪峰与湖水,静谧与流动,融洽在这地球的第三极。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张超音将这六个部分,每一个都冠以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嵯峨的大陆、宏阔的历史、华彩的诗章、神圣的信仰、铿锵的节奏、奇特的发明。

萨顿在编写《科学史》的时候,在序言中写道停止出版《科学史导论》的原因:《科学史导论》很严肃,是一部用来参考的一丝不苟的著作,宏大也是宏大,严谨自然严谨。但是就读者阅读而言,确是面目可憎。

张超音在这部《喜马拉雅》里面,在每一章的开头都延请了一位或两位在藏学研究领域颇有建树的大家,为每一章的内容进行介绍、论述、阐释。而这些文章,并不是高深莫测、晦涩难懂的研究论文,而是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将这六大部分娓娓道来。除此之外,张超音还将自己38年在西藏和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等环喜马拉雅地区的所见所闻所感,择其精要,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展现在这些精彩耀眼的艺术摄影之间。

比如在两辆越野车都陷进沼泽地里的危急关头,一群随车的汉子冒着强烈的高反,用备胎、木板一寸一寸的让其中一辆车脱困,去寻求救援的故事。

比如青藏高原上动物们的习性各不相同,野牦牛充满敌意,藏羚羊喜欢和任何它们看到的事物比赛速度。在他们的越野车和藏羚羊比赛速度后,彻底抛锚在了无人区,最后千辛万苦等到了过往的藏族同胞的卡车,才慢慢脱困的故事。

张超音谈论起这些让人后怕的情节也许只是一笑而过,但是普通人又怎会知道他们经历困难的时候,第一个脱困用了一天,第二个脱困,在饥饿与寒冷中用了整整三天。且不说遇上野狼,险些被绑架,单是顶着风烟狼藉,拉着肚子走一百多公里去拍摄乔戈里峰,这些张超音在青藏高原的经历,成就了他的《喜马拉雅》别样的厚重。

“你闭上眼睛,在西藏地图上面,随意选一个点,我都可以给你讲出一段故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张超音用他单薄的魄力,用38年的时间,将西藏这一本书,仔仔细细的读了若干遍,然后在午后闲适的阳光里,或者在某一个气氛宽松的沙龙中,配一首巴赫的音乐,然后将他的故事,如同钢琴家指尖流淌的音符,娓娓道来。

2008年三江源科学考察,图为张超音在各拉丹冬姜根迪如冰川拍摄。

三、尺寸山河

上个世纪50年代末,中国经济面临巨大的困难,而周恩来总理和贺龙元帅,顶着巨大的压力支持年轻的中国登山队,冲顶珠峰。

其中一个原因是1953年,尼泊尔的丹增·诺尔盖作为英国登山队的高山向导,从南坡成功登顶珠峰。当时的尼泊尔政府大肆宣扬,借以表达对珠峰的主权。“你们中国人都没上去过,怎么能说是你们的?”

而当时的中国登山队,用完成一项神圣使命的责任感,在简陋的条件下,冲顶成功。

中华文明根植于农耕文明,中华民族在骨子里,对土地有一种偏执而深沉的热爱。从《山海经》中记载的“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垂,二亿三万三千三百里七十一步”开始,中国人便一直没有停下用双脚丈量土地的步伐。

博望侯张骞,旅行家徐霞客,千百年来,层出不穷。

张超音在不自觉的情况之下,也用38年的时间,丈量了脚下这一块属于中华民族的热土。

这一份丈量,是这样的难能可贵。

十数万张胶片中,精选出2900张。一路行来,诸多不易。

看过一张张超音在尼泊尔的道拉吉里穆提那做托马斯全旋的照片,那个时候,他已经年过花甲。

尼泊尔道拉吉里穆提那的小憩与撒欢。

“我的身体素质,得益于我在大学里的锻炼。”作为大学体操队队长的张超音如是说。

就是在这样近乎于卓越的身体素质支撑之下,张超音有底气开始他这个宏大且系统的百科全书式拍摄计划。

张超音摄影的难得之处,不仅仅在于他拍摄的内容涉及到西藏的地理、历史,艺术、宗教、民俗、科技等各个方面,更在于他并非蜻蜓点水一样“打卡”式的拍摄,而是多次、长时间跨度的“回访”式拍摄,记录变化。比如中绒布冰川,比如长江源头姜根迪如冰川,在2008年10月份,他随三江源科考队回到这里,还给姜根迪如冰川下唯一的一户牧民带来了12年前拍摄的合影。这种回访和细心,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个摄影家的温情。这种温情,流淌在故事之外,在很多时候,成为我们不断前行的力量。

从冈仁波齐山下,普兰县的孔雀服,到阿里地区札达县的卫藏服饰扎不让,从当惹雍错湖的藏羚羊,到拉达克的红柳树丛,从拉卜楞寺的巨大大铁锅,到青朴帮助我们熬过寒夜的修行者。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和老朋友聊天一样的回忆中,这些点点滴滴被张超音的摄影、故事和足迹,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拼图。

这幅拼图的名字,叫做西藏。

中国的,中华民族的西藏。

四、技近于匠

在和张超音聊天的时候,他常常提到的一个话题是音乐。在中央民族大学系统的学习了音乐后,他对体系完备的西方音乐十分推崇,从而这种系统化思想也在他此后数十年中的拍摄经历中,慢慢体现出来。

摄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激动人心的自然景观,壮丽巍峨,自然值得一拍;

列阵而立,仿佛永远横亘在天际的雪山,自然也值得一拍;

高原群山怀抱之中,那些如同散落的宝石一样的湖泊,湖水靛蓝,醉人心脾,更是值得一拍。

还不要说那些朝拜者络绎不绝的藏传佛教寺庙,那些绘满经文的玛尼堆,那些镶嵌各种瑰丽的唐卡,那些迎风起舞的经幡。

西藏,是摄影家的天堂。

年轻时期的张超音,是在意这些的。但是,越往后,越是不在意。

在他看来,摄影就是一种记录,记录所见所闻所感的一种方式。

有光与影的变幻,有美丽的角度那自然很好,如果没有,也很不错。

因为这是西藏。

他说的不在意,也许是一种低调,也许是一种淡定,也许是一份功德圆满的释然。

在乔戈里峰 270°全景图片中,冰川洁净、冰体湛蓝、冰穴幽深;

在鲁日石窟中,拂晓的第一缕阳光在佛像上,所产生的光影变幻,顺着葡萄藤蔓的涡卷花纹,给壁画赋有特殊韵律的曲线;

在黄河源头扎陵湖一个藏族部落的一片大面积粉红色的经幡中心位置,以仰角、逆光、1秒的慢速度、略过度曝光等手法,拍摄经幡的局部画面。这画面简洁,经幡飘动,“旋律”将你带入那种纯粹美的空间。

这些几近于“道”的拍摄,在张超音的话中,平淡而且从容,不值得张扬。

“38年,收获的累积不仅仅在于作品数量的规模、品质的追求以及形式的探索,更在于多次的拍摄、关注与执着。”

而越过这一份淡定从容,我们从李树峰的话中,感受这一方《喜马拉雅》的艺术价值。

“艺术性极好,呈现地理地貌,自然人文,扑面而来的冲击力,让我感受强烈,非常有水平!”

一杯清茶,已经两次换水。

左手托着《喜马拉雅》的上半部分,在越过了“宏阔的历史”这个篇章后,富有质感的牦牛皮连带着前三分之一方书,自然下降,而书中的第三部分“华彩的诗章”随之缓缓开启。

前半段的1000页,如同信徒在冈仁波齐前的叩首,许下了愿。

而这如同孔雀开屏一样的180度展开,如同佛陀,打开了信徒们面前,最神圣的经。

我知道,我打开的,是整个西藏。

离书不远处,是一台古色古香的放唱机,黑胶唱片旋转着,如同年轮。

“时空换换换你回到过去,轮回转转转我经历了悲喜。”

孙燕姿的《神奇》中,梵语的腔调,用现代的表现手法,刻画出佛教别样的风情。

我曾经在发售的时候看过官方MV。

在MV中,男女主人公眉心的一点朱砂,灵动而沉静。

在张超音的《喜马拉雅》里面,这250多万平方公里的雪域高原,也如同僧人眉间那一点朱砂,端庄、神秘、不可方物。

五、融汇信仰

早在商周时期的中原汉地,当牧野前线的士兵们倒戈,当巴蜀文明的三星堆点燃了青铜冶炼的熊熊烈火时,雪域高原上的原住民们,势力已经触及中原边关。在风骨清谈的魏晋后期,吐蕃王朝逐渐崛起,与中原更是文化经济往来不绝。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当大唐百姓正在享受着治世带来的安宁时,目光所及,一队由吐蕃使臣禄东赞带领的庞大使团,带着和亲的诚意,接走了皇帝的掌上明珠文成公主。与之同去的,还有“释迦佛像、金玉书橱、文人工匠、商贩农夫……”

拉达克阿契寺的绘画艺术具有浓郁的克什米尔风格。

色拉寺明永乐十七年兴建,与哲蚌寺、甘丹寺合称拉萨三大寺。

自此以后,雪域高原的浪漫,多了一道气息,叫做诗酒盛唐。

高原的心胸是开阔的,开阔得可以轻轻松松容下一个38年的梦。

近些年一个定义浪漫的词,叫做诗和远方。

张超音的镜头,宛如文人手中的笔,用细腻的笔触,真实而又浪漫地,将帷幕的一角轻轻掀开,透出一丝丝异域的风情。

张超音的诗,和他的远方!

藏传佛教中,一部分是文成公主进藏,带去了结合中原汉地文化的经书典籍。与此同时,雄踞在雪域高原的松赞干布也将目光投向了喜马拉雅山南麓,那块佛陀的故乡尼婆罗。

尼婆罗的波利库姬——尺尊公主入藏,成为了大昭寺的第一任主人。

中原汉地和尼婆罗的时空相触,在逻些,发出了耀眼的光。

而张超音,便是用了38年,60余次出入雪域高原的追光者。

追那一道穿越了空间,惊艳了时间的光。

西藏的原生宗教是苯教,在先民们的生产生活中,人们对山川湖泊、高山峡谷、雷电风雨的敬畏,以及对祖先的追思,都具体化为一种神格,而这种多神格的原始宗教,反倒赋予了西藏先民对天地的敬畏。

神秘的藏北男人带着一种永恒的苍凉站在我们面前,呈现出藏族人的伟岸。

松赞干布之后,苯教逐渐势微,两位公主进藏,原本已经滥觞的佛教在逻些的影响之下,更是发扬光大。

“经轮常转,佛运转心中清净妙法以度人,且摧毁世俗一切邪惑之见!”

从佛经的教诲中,卫藏的先民们转山、转水、转佛塔。

在全国最长的国道,也是最美的318国道上,我们时常可以看到虔诚的信教群众,双手合十向天,五体恭谨投地,一步一叩首,满怀祈愿。在大昭寺门口,在布达拉宫周边的广场,信教群众这样叩拜的情景更是屡见不鲜。

在张超音多次进藏中反复拍摄到的圣山冈仁波齐,也仿佛成为了绝域之上,一只巨大的经轮。高耸入云的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肃穆地注视着这千百年来,身下匍匐着的万千子民。

谈及山之美,7782米的南迦巴瓦脱颖而出,而论山之神,则非6656米的冈仁波齐莫属。

六、虔敬行者

从川西入藏,会途经一个小县城,叫做德格。

德格很小,在常住人口这个指标上,设置赶不上东部城市的几条街道。

德格很大,大到了他拥有四代土司倾尽全力而建立的,与西藏拉萨、甘肃夏河齐名的印经院。

1644年清军入关后,满洲贵族加紧文化领域的影响和对全国的控制。孝庄皇太后牵着小玄烨的手,给他引荐了前朝状元做汉文老师,“一介书生入朝,天下归心。”而在西藏,历经康雍乾三朝,达赖、班禅、驻藏大臣的前后册封和设置,并将金瓶掣签作为历史定制,使得西藏的佛教文化进一步兴盛。

在《喜马拉雅》延请的几位大家撰写的综述中,熊文彬教授写道“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藏族文化以其独特性和神秘性,在寺院建筑中得到了集中而充分的体现,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意大利藏学家图齐曾强调:“白居寺佛塔体现了西藏的建筑风格,因而特别需要加以研究”。

寺院、经书、经幡……

给初到雪域的人们,更加神秘的感受。

而张超音,通过他对镜头的捕捉,对雪域高原的沉淀,把这一切的光影,一切的光阴,抓取在指缝中,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从成都驱车出发,在高德地图上搜索“德格吉祥聚慧院”,进而一路向西840多公里后,便来到德格。

印经院门口的街道上,时不时的有僧侣和信徒经过,整个德格县,除了浓郁的佛教气息之外,还有另一种藏文化特有的文化符号——唐卡。

德格之所以雄踞三大印经院之首,最主要的原因是院内的藏书量巨大,经文齐全。印经院内,现存首功藏文印版30多万张,这是数百年来,工匠们的汗水堆砌,老茧铺就。在德格有一个说法,手工雕刻一块经版,相当于诵读了一万遍佛经。

德格印经院所藏印版丰富,门类齐全,各教派经典汇聚于此,印经院根据刻板的内容将其进行分类存放。

如果把西藏看作一本厚厚的佛法经书,用了38年的张超音,算得上是西藏文化最虔敬和执着的唱诵者之一了。

这种虔敬和执着,让张超音的作品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兴味。

比如王尧教授给他说,大昭寺法座背后有一块麻袋片,盖着的是十分珍贵的“杨瑛碑”,张超音找到大昭寺的喇嘛们,在沟通的时候,喇嘛和大昭寺的管理员都很吃惊,这块东西,当地人知道的都不多。于是,这几乎是摄影作品里面,最早拍摄面世的“杨瑛碑”。

摄影师在大昭寺拍摄明代的“杨瑛碑”

比如很多藏传佛教寺院、印经院都不许拍摄照片,但是张超音在前期做了大量的沟通工作,从而也得到了喇嘛们或者管理员们的极大支持,得以拍摄到很多珍贵的照片。

在《喜马拉雅》中,为了多角度、多维度的展现这块净土的全貌,张超音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在60多次进藏的同时,还多次深入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和不丹进行拍摄。

在巴基斯坦,拍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喜马拉雅山脉三大山脉相交的位置;拍犍陀罗文化,当地博物馆向他最大程度开放;甚至地方上的派系武装,也把自己的AK47步枪借给他,作为拍摄的道具。

在印度拉达克拍摄拉玛雍绿村,他是第一个进入这个区域的中国摄影师。

在尼泊尔,拍摄木斯塘,经过部落国王的同意后,他也成为了第一个进入该部落的中国摄影师。

在不丹,从南面拍摄喜马拉雅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进入不丹的中国摄影师。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浪漫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他的情歌中如是说。

而张超音也带着他的挚诚,在拍摄途中续写了行者的别样浪漫。

七、风月同天

在《喜马拉雅》里面,有人物,朴素和华丽的;有风景,自然和人文的。

说到风景,不得不提的是拉萨。

巍峨的雪山,无声矗立,守护着拉萨城内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这两座和文成公主、尺尊公主紧密相连的宏伟建筑;朴素而魁梧的汉子们,看着身穿拉达克、扎不让和普兰等藏族服饰,脸上两团高原红的女人,一笑生花。

在马丽华女士的综述中,藏文化地区按照政治沿革、历史传统、文化习俗、艺术风格等差异,大概可以分为康巴、安多和卫藏三个部分。康巴在解放后,曾经设置过西康省,后裁撤分别并入西藏自治区和四川,大约是现在的川、滇、青、藏的横断山脉地区。康定情歌里面热情火辣的康巴汉子和康定女子是这一地区的典型符号;安多靠近青海、甘肃,藏北草原气候恶劣,民风剽悍,当地既是著名的牧场,同时也是藏族史诗《格萨尔王》的主要流传地;雄踞在高原腹心的卫藏,包括现在的拉萨、山南、日喀则等区域。雅鲁藏布大峡谷劈开山脉,水量丰沛的支流灌溉了河流两岸的农田,这里便成为西藏主要的农业区。“安土重迁”,中华民族的骨子里面,农业代表着安定,于是在秦王李世民四处征战之时,逻些的英主松赞干布以此为根基,驰骋青藏高原东西,征战喜马拉雅南北。中华民族的交流交往交融自此拓展。

政治是文化拓展的一个重要因素,而文化也作为政治经济兴起的外在表现,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扩散开来;也随着她的扩散,推动了王朝的进一步强盛,自古亦然。

李世民自然明白,所以有端门的大笑:“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松赞干布自然也明白,所以有了《步辇图》中,禄东赞带着使臣向唐太宗求亲的景象。

张超音,这个学音乐出身的文化人,也在参加工作后不久,开始端起了相机,进入西藏,行行摄摄。

在卫藏冈仁波齐神山之下,张超音用相机记录了现存不到30套的普兰孔雀服,银质穿珠挂坠、绿松石或蜜蜡制的项链、身前金玉“噶乌”宝盒、端庄繁复、大气雍容;在300多公里之外的扎不让,相机里羊毛织就的“邦典”条纹明快、色彩鲜艳、藏族阿妈们戴着头巾,质朴而闲适;继续西行,和藏族人民们一起赶集的张超音,偶遇了一位佩戴着珊瑚珍珠项链,从头顶到背部全是绿松石装饰的普兰传统服饰的妇女。

阿里古格城堡下的扎不让藏族身着吐蕃时期遗留的传统服饰,为我们表演“宣舞”。

没有人知道普兰兴盛时期的状况,也许今天普兰村遗留的这套孔雀服饰还能让人想象昔日的盛况。

这些点滴,是卫藏乃至于整个高原文化受到民俗、宗教等影响而产生的多元一体并独具特色的现象缩影。

之所以用多元一体这个词,是因为我在和张超音的作品沟通时发现,不管是配饰、材质还是色调等的各种差异,还是农业为主的卫藏地区与游牧为主的安多地区经济文化的不同,整体说来,这些文化,如同雅鲁藏布江的支流,穿越雪山,万里奔腾,终究汇流入海。

雅鲁藏布江汇入的大海,还汇聚着长江,黄河,乌苏里江等数条巨龙。

虽然山川异域,终究风月同天。

而张超音,如同一个默默的记录者,记录着这些颜色、条纹、笑容,将她们精挑细选,慢慢酿造,馈赠到我们面前。

八、唐卡艺术

在德格印经院,在拉萨、阿里、日喀则藏族人民们的家中,你总能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的一些唐卡。受藏传佛教派系和各地传统、风俗的影响,唐卡按照材质分为绘画类和织绣类;按照制作方式,张超音在《喜马拉雅》里将它分为国唐、止唐和匝卡。用丝绢制成的唐卡叫做“国唐”,用颜料绘制的唐卡叫“止唐”,还有一种具备观想、传法、供奉、设坛等功能的形制较小的微型佛画叫做匝卡(Tsaka)。

相传松赞干布用自己的血,制作了藏族历史上第一幅唐卡。自此以后,唐卡艺术逐渐发扬光大。明清时期,已经形成了众多的制作工艺。绘画是最基本的唐卡制作工艺,大批量的还用上了印经院的雕版,僧侣们将朱红、赤金等多种颜色调和、搭配,再用印版将宗教画像印刷在纸张上。除此之外,制作唐卡的工艺还包括刺绣、织锦(堆绣)、缂丝、贴花等多种,一般情况下,背包客们想在西藏求得一幅上好的唐卡,颇有一些难度。大抵是藏族人民家中的唐卡往往世代相传,不管是技艺还是画风,这些唐卡都是传家宝一样的物件,而摊贩手中出售的往往参差不齐。

在巴赫的交响乐中,张超音将唐卡的艺术娓娓道来,不管是涉及理塘画风、青海画风、还是白玉画风;还是谈到彩唐、金唐、朱红唐,张超音往往不用思索,微微蜷曲着手指,如数家珍。

“我的摄影集里面,不仅有关于释迦、度母、文殊等藏传佛教神灵护法题材,就藏医这一个主题,我就拍到了80多张唐卡。”

唐卡大多以宗教内容为主,以藏医为主题的唐卡本就不多,而张超音用自己的坚持,沉淀这80多张,无一不是反映藏医学的精品。

“藏文化很有特色,中原的宗教和科技,往往泾渭分明。即便是最容易与神灵拉上关系的天文学,都极少附会神灵,比如《甘石星经》、比如《授时历》,但是藏地宗教和科技的关系却很特殊。甚至说,藏地科技与宗教密不可分。”张超音用手指轻轻打着巴赫的节奏,缓缓说道。

丹曲教授在综述中提到:“过去藏地的科技几乎全部掌握在僧侣手中。在西藏众多僧侣中,有一部分僧侣是具有某种专门知识和技能的工艺僧,专门为寺庙佛殿从事雕塑、铸像、绘画、刻板、印刷等技术工作。还有一部分僧侣在寺院曼巴扎仓和丁科扎仓接受专门培训,学成后从事医学和天文历算工作。这些僧侣,应该就代表了同时期藏族科技的最高水平。”

于是,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以宗教为主要题材的唐卡里面,会出现那么多藏医的内容了。

除了藏医藏药之外,天文历算,工艺纺织,民居寺院的建筑,这些藏族传统科技的重要组成部分,张超音都凭借着自己的视野和毅力,在常人难以触及的领域,拍摄了大量的写实照片。配合专业的讲述,具体归纳为宇宙观、天文历法、数学、医学、工艺、采矿业、农牧业七个部分,将藏传佛教中常人难以辨析出清楚脉络的科技部分,鲜活的展示出来。

在《喜马拉雅》的地理篇中,张超音按照陈庆英教授的建议,将拍摄而成的照片,分为气象、喜马拉雅、冈底斯、喀喇昆仑等若干个部分。理顺过后,在卫星云图上看起来无序的青藏高原,逐渐归结为西段帕米尔山结和东段横断山束所构成的一具庞大无匹的骨架,这一具骨架,连上历史、艺术、宗教、民俗、科技等血肉,就构成了神秘的西藏。

伴随着茶水的雾气蒸腾,我不禁想到,张超音在这方书中,附带的那一个《喜马拉雅》目录的特殊格式。

正襟危坐看的书,目录都是一行行排列下来,连上页码,从来如此。

张超音的目录,都有一点跳脱的感觉了,远远看去不像是目录,倒像是一副特殊的“骨架”!

这副“骨架”的每一个分支上,张超音都丈量过、拍摄过、流连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每一个人看到这副“骨架”,内心的取向应该都有所不同。

但纲举目张后,这副“骨架”的每一个位置,都有丰富的兴味,让人沉醉其中。

倒不如,悬挂起来,等时光慢慢风干,待岁月蹉跎,待经年无数。切一块,下酒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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