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坌达延非吐谷浑小王考辨——以敦煌本《吐蕃大事纪年》为中心

发布时间:2022-12-09 16:28:00 | 来源:川大藏学所 | 作者:川大藏学所 | 责任编辑:

2022年11月3日晚7点,西南民族大学二级教授杨铭先生为我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学术讲座——“坌达延非吐谷浑小王考辨——以敦煌本《吐蕃大事纪年》为中心”。此次讲座系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珠峰名家讲坛”第二十三讲,由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张长虹研究员主持,特邀台湾地区著名吐蕃史专家林冠群教授担任评议人,讲座吸引了众多校内外师生听讲。

首先,杨老师对于“འ་ཞ”的读音与含义进行了梳理。伯希和在近一百年之前就认为,“འ་ཞ即汉文文献之阿柴,其名为西北诸族称吐谷浑之名,此名非出于吐谷浑语,亦非出于西藏语也,是西藏人袭用西北人称吐谷浑的名称。关于读音,孙伯君、周继文等语言学专家指出,在唐代西北方音中的读音“若”,而“若”与“柴”读音相近,明清时在川西北藏语方言中发音“热”,现代读音为“夏”,故“འ་ཞ”中古音读“阿柴”并无问题。其次,杨老师就“འ་ཞ”是否是吐谷浑的问题进行了梳理。他指出,托马斯早先认为“འ་ཞ”与吐谷浑不是同族,后来略有变化,认为“འ་ཞ”王是吐谷浑王室的新支系,统治着鄯善一带。周伟洲认为“འ་ཞ”是被吐蕃征服后的吐谷浑的藏文名字,吐谷浑实为原慕容鲜卑的一支,与羌、汉、匈奴,西域胡、高车的一些氏族、部落经过长期融合发展而成。阿顿·华多太则认为“འ་ཞ”应译作“阿夏”,源于藏族六大原始氏族中的“噶氏”,后与塞种人融合,形成新的“塞氏”部落。因本讲座的焦点不在于“འ་ཞ”是阿柴/吐谷浑,还是大夏/阿夏,而是讨论坌达延(དབོན་ད་རྒྱལ)出自吐谷浑还是达布,所以对前一问题并不展开。

达延或坌达延的身份国外学界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是以伯戴克、黎吉生、山口瑞凤为代表的“吐谷浑王族说”;二是以乌瑞、杜晓峰、于巴赫为代表的“达布王族说”。国内关于坌达延身份则共有三种说法,其一是吐谷浑王族说,其二是“出于澎之达域说”(此说或与达布王族说有内在联系,达布王族迁徙所致),其三是“阿夏王族说”(但持此说的学者认为“འ་ཞ”不是吐谷浑)。梳理了前人的研究之后,杨老师对上述问题进行了进一步的解读。

1.坌达延系出吐谷浑说

英国学者托马斯推论“坌达延”(དབོན་ད་རྒྱལ)就是“阿柴王”(དབོན་འ་ཞ་རྗེ),因为在《吐蕃大事记年》中坌达王多次出现,似即阿柴的一个小王,名叫“坌阿柴”(དབོན་འ་ཞ)。王忠接受托马斯的观点,认为《吐蕃大事纪年》和《册府元龟》等藏汉文献记载的“达延芒波结”“坌达延”等,均为蕃属吐谷浑小王。外国学者伯戴克、黎吉生、山口瑞凤等在其论著中,虽然也力主“坌达延”为吐谷浑王族说,但并未对此展开新的论证,仅是引述托马斯的成说。周伟洲、杨铭曾指出,敦煌本《吐蕃大事记年》689年记“赞蒙墀邦嫁吐谷浑王为妻”,此吐谷浑王是否就是坌达延墀松,不得而知。胡小鹏、杨惠玲认为吐蕃历史文书中共出现了三位达延,后两位达延可以肯定是吐谷浑王,历代吐谷浑小王的名字中多有“延”字,如吐延、叶延、慕利延等,“达延”(ད་རྒྱལ)一词从用法看,应与阿柴王(འ་ཞ་རྗེ)同义,所以达延当为吐谷浑小王之专称。林冠群则认为达延莽布支与坌达延墀松、坌达延赞松均出自吐谷浑“ད”氏族,而“རྒྱལ”字是因具有“རྒྱལ་བྲན”(小王、诸侯、藩国国王)之身份所赋与的,“དབོན”(姻亲)的头衔是因为吐蕃与之联姻而获得,这一支虽然出自吐谷浑,但并非吐谷浑王族,可能是吐谷浑诸部中反唐亲蕃的一部。

2.坌达延系出达布王族说

匈牙利学者乌瑞认为达延(ད་རྒྱལ/དར་རྒྱལ)正是达布王族的族名,而“དབོན”(坌)一词首见于《吐蕃大事纪年》675-676年(猪年)的记事,为“墀玛伦公主大宴宾客,坌达延墀松得到很多金铜器赏赐。”达布王族作为“古代四境亲戚”(གནའ་གཉེན་མཐའ་བཞི)之一,与吐蕃王家保持姻亲联系,这种古老的关系可能是他们享有特权、得到赏赐的原因。于巴赫认为墀媢顿公主可能是达延墀松继任者坌达延赞松的母亲,而且这一王室与地方小邦的联姻是成功的,因为它显示了达布始终被置于吐蕃的控制之下。杜晓峰指出,《吐蕃大事纪年》于653年首次提到了“达延莽布支”,而“达延”就是达布王族的称号,他们正是通过上述联姻成为吐蕃赞普的亲戚,享有“དབོན”的称谓。

3.坌达延出于“澎之达域说”

《弟吴宗教源流》和《贤者喜宴》中的两段材料表明,坌达延的发迹之地是澎域达杰。据敦煌本《吐蕃赞普传记》,澎域(འཕན་ཡུལ)之前被称之为俄波(ངས་པོ),在朗日论赞时期改名为澎域。东噶·洛桑赤列、索南加等学者认为达延芒布支的最初发祥地是澎域,在今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北部的林周县境内。

4.坌达延出于“阿夏王族说”

阿顿•华多太认为在敦煌藏文文献《吐蕃大事记》中,“达延”始终是以“甥阿夏王”姓氏的形式出现的,在“达延芒支”“甥达延墀松”和“甥达延赞松”这个疑似祖孙三代中,“达延”多次出现。同时,他认为“འ་ཞ”不是吐谷浑,已见上述。

以上“坌达延”身份的四说——“吐谷浑王族说”“达布王族说”“澎之达域说”“阿夏王族说”中,杨老师认为第二说较为可靠,第三说或与第二说有内在联系,综合分析敦煌古藏文文书PT.1286 《小邦邦伯家臣表》和藏文史籍《弟吴宗教源流》《贤者喜宴》等史料的记载,达布的地名为དྭགས་པོ/དགས་པོ,或དགས་ཡུལ/དགས་ཤུལ;达布王的氏族古藏文通常记为ད/དར,对译的汉字是“陀”或者“达”;王的称号则有དར་རྒྱལ/ད་རྒྱལ“达布/达域王”,དྭགས་རྗེ/དགས་རྗེ“达布/达域小王”,དབོན་ད་རྒྱལ“坌达延/外甥达布王”,与《旧唐书》《册府元龟》等汉史料记载的“坌达延”完全可以勘同。《吐蕃大事纪年》对达延世系的记载自653年开始,经687、690、694年坌达延墀松参与集会议盟,到坌达延赞松主持吐蕃朝政,8世纪最初的十余年间,达延家族的权势达到高峰。但随着718年吐蕃王朝完成达布的红册登记,达布属民完全成为吐蕃王朝的编民,达布相对自治的状况就此结束,之后坌达延不见于史载。

通过对多种史料记载的梳理,以及对坌达延、吐谷浑小王的活动轨迹进行对比,杨老师认为:1.两个王系并无交叉且不重合,特别是688、690年两个吐蕃公主分别嫁与达布王和吐谷浑小王,所生之子成年后又于同一年(706年)分别登上政治舞台,前者任吐蕃大臣,多次主持夏、冬两季会盟,并参与唐蕃划界;后者在自己的领地之内登基称“可汗”,忙于迎妃,完全是一个小国君主形象。2.在八世纪前20年里,坌达延是《吐蕃大事纪年》中除赞普之外的第一主角,作为吐蕃的首席大相主持夏季和冬季会盟多达7次,见于唐蕃交聘活动2次,位居于赞普一人之下,众多僚臣之上;而同一时期内,《吐蕃大事纪年》及汉文献中吐谷浑小王竟然一次未见。所以,坌达延与附蕃吐谷浑小王两者并非同一王系,也并非同一部族。

讲座结束后,林冠群教授评议指出,杨铭老师对国内外相关资料的收集非常丰富,并且条理清晰,发表了自己的新见解。此外,林冠群教授就“འ་ཞ”读音变迁,吐谷浑早、晚期历史,达布王族的世系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强调在研究中要尽可能对材料进行具体的场景复原,注意辨别材料的正确性与陷阱。主持人张长虹研究员也指出,杨老师材料搜罗巨细,条分缕析,基于翔实的藏汉一手资料进行分析研究,探赜索隐,得出了比较可信的结论。由于内容丰富、评议精彩,讲座一直持续至晚上9点过方才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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