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书荐】王尧:《藏汉文化考述》

发布时间:2021-09-19 08:00:00 | 来源: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 作者: | 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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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著名藏学家王尧先生有关汉藏文化交流的文论集锦。王先生长期从事藏族文化的研究,博览藏汉典籍,能够抉微探幽,发前人之所未发,令人耳目一新。不论是南宋最后一个小皇帝赵显遗事考辩、马球新征、大黑天神玛哈嘎拉崇拜在北京,还是著名的汉文小说《金瓶梅》《红楼梦》中的生动描写,藏族文化处处有迹可寻,反映了各民族之间文化孳乳、繁衍并孕育出多元一体格局的中华文化,是巩固中华各民族的纽带,亦是真正的历史的主流。

该书由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

本文节选自该书《吐蕃时期藏译汉籍名著及故事》的第三部分

“蚁穿九曲明珠”的故事

作为文化发展的历史动力,婚姻不仅仅是家庭构成的支柱,而且是民族与政治关系的补充和接触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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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立本《步辇图》

松赞干布继承了父亲的余荫,登上赞普大位,把吐蕃奴隶制的军事部落联盟政体推向新的发展阶段,积极谋求更大的扩张的机会。尤其是能与大唐王室缔结亲密的政治联盟,莫过于通婚。贞观八年(634年)、贞观十二年(638年)松赞干布一再派遣使者入贡并求婚公主。经过一番推拒、复求,再推拒、再求的过程,最后,终于在贞观十四年(640年)十月,“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资治通鉴》卷195)这总算是终于迎合了吐蕃的好胜心理,因为“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强烈的民族荣誉感迫使他去追求大唐公主。文成公主入藏成了千古佳话,松赞干布不无自豪地说:“我祖、父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 (《册府元龟》卷978)在藏族人民中间,诗歌、戏剧、壁画、雕塑,一直把文成公主入藏事当成取之不尽的题材。可以说,人们认为文成公主进藏带来的幸福,推动了藏族社会的发展。因而藏族人民调动一切艺术手法,来颂扬这一门婚事。当时曾有一首民歌,流传已久,最为深情。歌词说:

正月十五那一天,

文成公主答应来吐蕃。

莲花大坝不用怕,

有百匹善走骏马来接你;

高山连绵不用怕,

有百头力大犒牛来接你;

大河条条不用怕, 

有百条黑色皮船来接你;

来到逻些的“望逻”渡口时,

有百艘马头木舟来接你; 

来到逻些的“劳累”滩时, 

有百辆双轮马车来接你;

来到逻些的“东直角”时,

有百名英武青年来接你; 

来到“铜锣湾”的山嘴时,

有百名美丽的姑娘来接你;

来到红山红宫时,

有百名亲信大臣来接你。

今天公主来到吐蕃,

好像狮子进入大森林,

好像孔雀飞落大平原,

好像不落的太阳升起,

吐蕃从此幸福又繁荣,

这是唐蕃友好的象征。

祝松赞干布身体健康,

祝文成公主平安吉祥,

祝吐蕃人民举部安乐,

今天真是三喜临门啊!

这民歌至今仍在藏族老艺人口中传诵。歌词经过一千多年的洗练,铸成如此高昂、开朗、热情、奔放的主旋律,它早已被历史学家吸收进入史册。在民间故事中,流传着为了迎娶文成公主,唐皇七试婚使(一说五试)的情节,其中第一试就是“蚁穿九曲明珠”,今引自《西藏王统记》。此书在藏文史部中极为重要,文字明快简洁,叙事颇具文采,可以作为佛教史家关于吐蕃王统记述的信实可靠之作。汉文有王沂暖、刘立千以及陈庆英、仁青扎西合译的三种译本,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书中有这样的情节:噶尔•东赞(禄东赞)奉命到长安为赞普求婚,唐皇屡试婚使,最后噶尔•东赞胜利。现转引陈、扎合译本中有关这一段故事的文字如下:

其后,皇帝宣布说:“我对你们各位婚使本无亲疏之别,只是想许给聪明敏捷的。现在通过斗智来决定。于是,取出翠玉一颗,称为夏葛摩,大小如同一面小盾牌,宝光闪耀,有一孔在侧边,有一孔在正中,里面的孔道如像藤条一样曲折。又取出绫一匹,交给五家使臣,说:“谁能把这匹绫穿过翠玉里面的孔道,即答应嫁公主给他家。”吐蕃以外的其他使臣都有势力,所以先由他们把玉取去。过了好多天,传来递去,谁也不能穿过,才交给大臣噶尔,说:“我们怎么也不能穿过去,看你能不能。”这聪明的噶尔,事前已捕捉了一只汉地的蚂蚁,喂给它奶子,蚂蚁长到拇指般大小。于是用丝线拴在蚂蚁腰上,再将绫缎的一端缝到丝线上,然后,将蚂蚁放入玉的孔眼中,拿着绫缎往里吹气。由于气的逼催,蚂蚁就从侧边的孔里爬去,然后从蚂蚁腰上把丝线解下,缓缓抽过,绫缎即随着丝线从玉孔中穿过。大臣噶尔就对皇帝说:“我们按你的规定完成,请把公主许给我们。”皇帝说:“还要比试智慧。”……

下面又开始新的考试。这一则故事在另外几种藏文史籍,如 《红史》(1393年成书)、五世达赖所著《西藏王臣记》(1643年成书)均有记载,说明它流传很广。而且据君岛久子《关于金沙江竹娘的传说》提供的资料,日本《枕草集》中的“蚁道明神”故事,是唐王以五难题考试日本使者,其中难题之一是“七曲玉环”。在日本流传的弃老故事“年老智不衰”中,作为三难题之一,是用丝线穿过宝石的弯弯曲曲的小孔。在古印度的“佛本生故事”中,也有大致相同的羊毛线穿过八角形宝石的故事。 

我们不妨把眼光再转向汉文化的文化库藏中去探索。远在唐以前,就有一部颇有趣味的民间故事、小说体的《冲波传》。其中有一则是:

孔子去卫适陈,途中见二女采桑。子曰:“南枝窈窕北枝长。”答曰:“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著来问我采桑娘。”夫子至陈,大夫发兵围之,令其穿九曲珠,乃释其厄。夫子不能,使回,赐返问之。其家谬言女外出,以一瓜献二子。子贡曰:“瓜,子在内也。”女乃出,语曰:“用蜜涂珠,丝将系蚁,蚁将系丝,如不肯过,用烟熏之。”子依其言,乃能穿之,于是绝粮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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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敦煌P.3821号写卷《十二时》中有一曲子,也曾提及九曲明珠与采桑娘,这说明敦煌民间也在流传这一故事。曲辞是:

食时辰,夫子东行厄在陈,九曲明珠难可任,悔不桑间问女人。

“论十二时”中举出10个卷号,第8个即是"十二时行孝文,一卷,P 3821号”。在郑阿财的论文《〈孔子项托相问书)初探》中并有提及。林继富在《蚁穿九曲明珠故事源流探析》中,更把汉、藏两族中流传的这一故事,与印度、日本同一母题的故事联系起来,真令人大开眼界,增加了不少兴趣。

关于“蚁穿九曲明珠”故事,在唐代还有若干线索可寻。林继富的文章中就下了不小的工夫,探幽抉微,从唐人的诗赋中发掘出两条极为可贵的资料:

(1)王奉珪在他的《明珠里》诗中有句:

一丸则鹤赠于哙参,九曲乃蚁穿于夫子。

(2)杨涛有《蚁穿九曲明珠赋》:

蚁为质兮微渺,珠有窍而虚圆,苟一缕之是系,虽九曲而可穿。当通幽洞微,丝莫能贯;俾有条而不紊,蚁可先知。始蠢蠕以中出,稍连绵而外延。其不以内彼鸿辉,曳兹纤缕,才容小往之径,乍见规行之过。入惟追曲,穷莹质以诚难;途匪履端,观巧历历可数。宛转而进,萦纤是寻,似登折坂之峻,如出重泉之深。始九折以渐达,终一贯而克任。去似洞中,方游剖蚌之质;动殊床下,奚闻斗牛之音?是知圣者之使,宛如穷理,诚在小而罔遗,俾入微而有以。蚁周游而在内,进必束身;丝抽缕以贯中,屈如绕指。隔青荧而可见,如遥绕而未已。苟非委实而行之,安得茹柔而展矣?诘出若兹,周流出之。当曲转之中,才可容发;既旁通以后,亦既牵丝。苟柔弱之是引,则缭绕而奚辞?虽云曲径而入,终殊在垤之时术。兹虫也,小而近智,故可以穿无类之质。

这一回肠荡气的赋辞,不在于对民间“蚁穿九曲明珠”的故事的赞咏惊叹,而在于反映出在唐代“蚁穿九曲明珠”的故事也同样在骚人墨客中流传。这样,我们既然能够确知像《冲波传》的故事和王奉珪、杨涛等人的诗赋作品,都有“蚁穿九曲珠”的内容,与藏族中流传的一致,也就可以理解像杜甫那样的大诗人所吟咏的“似闻赞普更求亲,舅甥和好应难弃”(《近闻》)、“赞普多教使入秦,数道和好止烟尘”(《喜闻盗贼总退口号五首》)的心情了。

这说明了汉、藏人民之间的和好友情和文化交流,才是真正代表了历代人民共同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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