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书荐】陈庆英：读《隐秘乐园门隅——门隅的历史法律地位》

（本文为陈庆英先生2014年4月为《隐秘乐园门隅——门隅的历史法律地位》一书作的《序》。该书由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2021年5月第1版第2次印刷）

读到中国藏学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巴桑罗布先生的《隐秘乐园门隅－门隅的历史法律地位》一书的书稿，心中不由得想起六世达赖喇嘛的那一首关于门隅的诗歌：

杜鹃从门地来时，

适时的地气也来了；

我同爱人相会后，

身心都舒畅了。

这是于道泉老师的译文，曾缄先生翻译为：

杜宇新从漠（门）地来，

天边春色一时回。

还如以外情人至，

使我心花顷刻开。

刘希武先生翻译为：

杜鹃归来后，

时节转清和，

我遇伊人后，

心怀慰藉多。

杜鹃（布谷鸟）报春，带来百花盛开的春天的喜悦，是东亚以农牧为生的各个民族的共同的心理。可是仓央嘉措把布谷鸟飞来的方向专门指为门隅，却是反映了西藏高原的地理自然的环境。雅鲁藏布江的大峡谷，是西藏东南的水汽通道，那里纬度偏南，气候湿润，春风春雨从那里向北，逐渐扩散到高原上，高原的农牧民自然认为春天就是从那里来到高原的。仓央嘉措的这首诗，正是说出了这个有高原特色的自然地理的观念，也把“门隅”这个概念带给了那些不了解西藏的读者。从这个角度看，于道泉和曾缄先生的翻译保持了原意，而刘希武先生的翻译就把这一层含义丢失了。

（图片来源：本书插图）

“门隅”是西藏古代地域划分中的一个概念，指西藏东南部的一大片地域，其面积甚至超过沿海的一些省份，据我国的外交文件，仅仅是被英国殖民主义者所画的“麦克马洪线”以南现在被印度窃占的地区，面积就超过了江南的浙江省。长庆唐蕃会盟碑的碑文中将门隅和珞域合称，指吐蕃南部的门巴人和珞巴人居住的区域。虽然那里风光秀丽，气候温润，物产丰富，但是由于高山峻岭，激流峡谷，交通十分困难，所以从卫藏腹心的拉萨日喀则来看，那里历史上一直是一片偏远蛮荒难以走进的地区，在西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历史中，人们一直不太重视它，史籍的记载也往往是几笔带过，语焉不详。曾经引起人们关注门隅的，大概就是吐蕃王朝时期王子臧玛被流放到门隅的模糊记载、米拉日巴在洛扎跟从玛尔巴学法、六世达赖喇嘛出生在门隅和他的这首著名的诗歌，以及二世达赖喇嘛到大峡谷地区传法的记录。到了上个世纪初，英国殖民主义者从印度侵略西藏，有了西姆拉会议和非法的“麦克马洪线”，引起了中外学者对这片地区的强烈关注。关于门隅的地理和历史文化成为一些学者探讨的课题，以致藏族学者根敦群培从印度返回西藏时，专门通过这一地区去实地考察，还绘制了一幅地图。60年代的中印边界战争，更使政府机关、外交部门、新闻媒体、学术机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片地区，出现了大量的新闻报道和一些相关的研究著作。

应该说我国学者迄今对门隅的研究主要是涉及国土边界，涉及所谓的“麦克马洪线”，往往是作为研究中印两国的关系和边界争议的一个重要部分来对待，关注的焦点在英国侵略西藏的历史以及印度继承英国殖民主义的衣钵对我国边境的侵占。对于门隅和珞瑜的研究，由于种种因素的限制，大多是些简单评介性、游记性的文字，还缺乏深度和广度。虽然有作为中国民族问题的五套丛书中的《门巴族简史》和简志、《珞巴族简史》和简志等著作出版，还有一些50年代进行少数民族地区社会历史调查和自然科学考察报告的部分资料出版，也因为各种原因，这些著作都写得比较简略，而且其后一直没有进行修订补充，给关心这方面研究的各界人士留下不少的遗憾。对门隅和珞瑜地区研究的薄弱，与这一大片国土具有的森林资源和水资源对我国将来的发展所具有的重要性很不相称，也与我国的大国战略地位极不相称，与维护领土主权的要求极不适应。

现在，终于有一只会给门隅的历史文化研究带来明媚春光的杜鹃从门隅飞过来了。《隐秘乐园门隅－门隅的历史法律地位》一书，着重考证、叙述了9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丰富多彩而确凿的门隅、门巴族历史、文化。本书的作者巴桑罗布先生出生于门隅的错那县，并且有长期从事西藏文史资料的整理和研究以及从事社会科学的研究和管理的工作经历，出于对家乡的热爱，他数十年中默默收集和整理有关的资料，笔耕不辍，终于完成了这部重要的书稿。他在书中坚持严格的科学探索的态度，从藏文古籍和档案中去发掘有用的线索，得出了具有创新价值的成果。例如，藏族传统史学论著普遍认为，朗达玛王兄藏玛出家后到洛扎地方修行终老，或者在洛扎被那囊氏派人暗杀等，至此均无下文。而《隐秘乐园门隅－门隅的历史法律地位》一书中不仅论述了藏玛在门隅还俗成婚，娶妻生子的历史，而且考证出了诸多藏玛后裔的谱系，有的甚至考证至多达27代，等等。书中的“隔着'麦线'的财产”、“情系隐秘乐园”等章节，以鲜活的调研材料，生动地再现了由于英国殖民主义者的侵略蚕食，霸占我国大片领土，“麦克马洪线”造成门隅地区许多民众的“骨肉分离，血脉相连”的情景，读起来令人扼腕叹息。本书中《解读五世达赖喇嘛关于门隅、珞瑜地区施政的文书》和对《门隅水羊年清册》的研究，以确切的档案资料和深刻的分析，确证了我国西藏地方政府历史上对整个门隅地区的行政管辖，对于说明门隅地区的历史具有重要的价值。本书中对门隅地区的藏语地名的考释，涉及山岭江河和村落以及历史区划，对门隅的地理、地名学研究也是一个新的贡献，有利于填补对有些学科领域研究、认识领域的空白，而且还可能有利于为国家的有关重大决策提供咨询服务。同时，本书有一些内容就是作者的亲历亲为，有些是作者访谈当事人所做的记录，这些记述语言流畅，文字简练，措辞精当，并无缠手缠脚、拖泥带水之感，读起来会使读者在舒畅的阅读中得到获取新知识的快乐。

（本书作者巴桑罗布在勒布四措的勒民族乡考察。图片来源：本书插图）

我与巴桑罗布先生相识于1986年的拉萨藏学讨论会的历史小组的会议上，他在会议上的发言使我知道他是一个严肃认真研究历史文化的藏族学者，几年以后读到他的关于藏军历史的文章，很有功力，可以说是系统研究藏军历史的开山之作，使我钦佩。后来他从部队转业到西藏社会科学院当副院长，又到自治区人大做副秘书长兼管文史资料的工作，我们在几次学术会议上有过交谈，从他那里得到助益颇多。虽然由于不在同地同单位，不能经常联系，但是我对他的研究一直是关心的。这次又读到他的这一新作，十分欣喜。写成这一短文，向他表示祝贺，同时希望关于门隅的历史文化的研究进入一个百花齐放的绚丽春天，取得更多的新成果。

门隅历史上就有“秘境”之称，揭开笼罩在秘境上的层层迷雾，把秘境的真实历史记录下来，告诉世人，传给后代，巴桑罗布先生的这部新作，功莫大焉。

2014.4

作者：陈庆英，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历史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著名藏学家，第四届中国藏学研究珠峰奖荣誉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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