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编 清朝西藏历史
清朝(1644—1912)是中国历史最后一个大一统封建王朝。康雍乾三朝时期走向鼎盛,制度建设成果丰硕,改革措施多种多样,国力空前增强,经济快速发展,人口有序增长。清朝统治者将新疆和西藏纳入治下,强化管理,清朝统一多民族国家得到巩固,最终确定了中国近代的版图,积极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完整。清朝对西藏地方行政、军事、宗教、经济、文化各方面的管理措施逐步落实,册封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制度,驻藏大臣制度,金瓶掣签制度,摄政制度,驻军守边制度相继建立,对西藏地方管理的法制化大为增强,西藏与祖国内地的交往交流更加频繁。但是,在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清朝由盛转衰加剧的背景下,作为边疆地区的西藏地方和全国一样,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中华民族在奋起抗击外来侵略的伟大斗争中谱写了一曲曲涤荡心魄的英雄悲歌,凝聚力进一步增强。清朝西藏地方历史波澜壮阔、曲折复杂,更值得人们认真思考,引为借鉴。
第38讲 英国第一次入侵西藏与西藏人民的抗英运动
一、国际背景:英俄争霸中亚
贯穿整个19世纪,英俄在中亚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史称“维多利亚时期的冷战”(Victoria Cold War),这也正是英国入侵西藏的国际背景。
截至19世纪中期,英国建立起对澳大利亚、新西兰的殖民统治,扩大了在非洲南部的势力,完全吞并了印度,并向其周边国家扩张和渗透。英国一向视阿富汗为印度西北的门户,以阿富汗为屏障阻止俄国南下印度洋;同时,因为占领阿富汗就有了与俄国争夺中亚各汗国的基地。1839年8月,英军开入喀布尔(Kabul),在阿富汗建立殖民统治。但阿富汗人并没有屈服于英国的军事占领,游击队抗击在全国各地广泛开展。最终,在1838—1842年英国侵略阿富汗的战争中,英国损失兵力3万余人,耗战费1.5亿英镑,以失败告终。
1843年,信德邦并入东印度公司领土。1849年,旁遮普成了英国的一个省。马克思在评价这一事件时指出:“在同锡克教徒的战争和同阿富汗人的战争中,英国用武力并吞了旁遮普和信德,这样,从人种边界、政治边界和军事边界上看,就在东印度大陆全境最终建立了不列颠的统治,占有了旁遮普和信德,就可以击退来自中亚细亚的任何侵犯,对抗正向波斯边境扩张的俄国了。”
19世纪30年代,英国政府为更好地统治印度殖民地,结合当时中亚的形势,制定了对中亚政策,即“精明无为”政策(Masterly Inactivity)。它的出台,意味着英帝国的亚洲殖民战略开始由印度本土逐渐向周边地区延伸的转变,由此引发英俄在中亚长达一个世纪的“大角逐”(Great Game),使该地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
“精明无为”政策提倡在中亚外交上保持与俄国交好,不主张向中亚大规模推进。具体而言,即军事上压服与印度接壤的小国,外交上频繁向中亚派遣外交官、考察团、传教士收集情报,并交好俄国,理顺英俄在中亚的关系,减少摩擦,消除隔阂。由于当时中亚还不为英国所熟知,认为其不过是不毛之地,对印度安全构不成太大威胁;而俄国又地处欧洲,远离印度,与英国在中亚无直接利害冲突,最重要的是,当时,俄国关注的焦点不是中亚,而是巴尔干半岛和近东,故英国制定“精明无为”政策的过程中,充分考虑了英国在印度的处境,对中亚问题谨慎从事,尽量避免过多卷入中亚事务,对俄始终保持友好的关系。
当英国向海外扩张到世界各地的同时,俄国人正在陆地上进行横贯欧亚大陆的扩张。18世纪上半叶,随着俄国不断向东推进,俄势力开始分两路向高加索和中亚地区渗透。俄国采用堡垒线的方法,以奥伦堡、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鄂木斯克、塞米巴拉金斯克、乌斯季卡缅诺戈尔斯克为基地,建立了一条从里海到阿尔泰山的军事堡垒线。之后将其目标指向哈萨克草原区。18世纪初,哈萨克三玉兹的牧地进一步缩小。俄国哥萨克军队从各个军事堡垒出发,向牧区深处推进。1822年,俄国颁布了《西西伯利亚吉尔吉斯条约》,废除了中帐的汗帐制度。1824年,小帐的汗帐制度也被废黜。至此,哈萨克“草原被划分为州,州由拥有治安和司法权力的州厅治理”。俄国还不断以“科学考察”为名,向中亚派出军事人员和使节,所有这些行动成为俄征服中亚的先兆。
1839年5月,奥伦堡总督彼罗夫斯基率领一支5000多人的军队远征希瓦,但未能成功。至1853年,俄在希瓦河岸有了5个要塞:阿拉尔斯克、一号炮台、二号炮台、彼罗夫斯克、三号炮台,这些要塞组成了锡尔河要塞线。
1867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下令建立突厥斯坦总督区,由考夫曼(Konstantin Petrovichvon Kaufman,1818—1882)担任第一任总督。总督区划分为两省:锡尔河省和七河省。考夫曼被授予政治上的全权,被人们称为“亚雷姆·帕夏”,意思即“半个沙皇”。
随着俄国在中亚的迅速推进,英国政府十分恐慌。1869年初,英国外交大臣克拉伦敦勋爵(The Earlof Clarendon)和俄国大使布伦诺夫就英俄在中亚划分势力范围举行谈判,但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同年秋,英国印度副王的代表弗尔塞特在彼得堡与沙俄政府达成三点协议:(1)应认为阿富汗埃米尔舍尔·阿里汗现在所占有土地为阿富汗的领土;(2)阿富汗埃米尔将不试图通过侵占布哈拉的土地来扩大其领地,而英国政府将劝告他不作此类尝试;(3)俄国政府将不允许布哈拉埃米尔破坏阿富汗领土完整。
英俄在中亚的争夺并未因此协议而缓和,而沙俄却加快了彻底征服中亚的步伐。1873年6月10日,沙俄攻陷希瓦汗国(Khanate of Khiva)首府。8月,考夫曼和希瓦汗签订了条约。至此,俄国已征服了浩罕、布哈拉和希瓦三汗国。中亚南部三汗国相继沦为俄国附庸后,沙俄势力已直达阿富汗北界的阿姆河畔,对阿富汗虎视眈眈。
俄国征服中亚,从外交上形成随时南下威胁英属印度殖民地的有利形势,发挥牵制英帝国的作用,使英帝国在中亚的生存受到了损害。恩格斯曾指出:“自从俄军这样深入中亚以后,从北方进攻印度的计划,已经不再是模糊不定的意图,而是具有相当明确的轮廓了。”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俄对亚洲的争夺更加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焦点集中到中国西藏。驻藏大臣文硕曾说:“洋人进藏之谋,蓄志已久,前此英俄诸国,叠次前往试探”,“一隅藏地,两国并争”,“俄国毗连北徼,向由库伦等处往来已久”,“是洋人进藏之隐忧,俄国更有甚于他国者”。
英国对西藏的“考察”早于俄国。早在18世纪晚期至19世纪上半期,先后有波格尔、特纳、曼宁、穆尔克罗夫特等人入藏,搜集了大量情报。俄国则起步稍晚。1845年,为了适应俄国资本对外扩张的需要,帝俄地理学会成立,并在1870—1909年间,先后派遣了十几支“西藏考察队”,在西藏北部、东北部和东部搜集了大量情报。帝俄地理学会为沙俄推行扩张政策,兼并他国领土,立下汗马功劳。卡林采夫在给“西藏考察队”创始人普尔热瓦尔斯基立传时写道:“要占领,首先要研究这些国家,了解在其中生活的人们……地理学会就是这样的机关。”可谓一语道破天机,揭示了帝俄地理学会的目的。
1876年3月4日,俄国外交大臣吉尔斯在给帝俄地理学会副主席谢苗诺夫的信中写道:“我们感兴趣的是了解这些地区所处的政治状态,西藏作为喇嘛教的中心,对俄国具有重要意义……所以,这个地区在完全没有准确资料情况下,外交部不能不特别赞许普尔热瓦尔斯基先生进入拉萨的决心,迫切希望他用更多的时间研究当地独特的制度。”
当时西方舆论也特别关注俄国考察西藏的政治目的。如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一家报纸《独立比利时人》,在1887年9月8日写道:“普尔热瓦尔斯基刚刚离开俄国前往西藏……打算深入到西藏首府拉萨。普尔热瓦尔斯基将军所进行的旅行……引起了英国政府要员们的强烈不安,因为它与英国用兵锡金一事恰好发生在同一时间,所以英国政界认为普尔热瓦尔斯基将军的探险队具有政治意义,而且甚至可能具有军事意义;并且认为该探险队此行的目的在于给英国制造困难”;“在伦敦人们确信,俄国将军进抵拉萨之后,肯定要同达赖喇嘛缔结秘密条约。这一点尤其使英国感到忧虑。”
英国方面,英印总督寇松(Lord Curzon)反应最为强烈。他在谈到普尔热瓦尔斯基率领俄国的“考察队”去西藏考察时指出:“政治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科学外衣下得到伪装和找到托词。明智的人们不怀疑,普尔热瓦尔斯基将军一旦进入拉萨,他衣袋里不装进某种条约,是肯定不会离开拉萨的。”
除了在“考察”西藏方面发生的争夺之外,英俄还在争夺新疆方面陷入白热化状态。自从阿古柏侵入新疆以后,于1867年建立哲德沙尔政权,并同英国关系密切。沙俄也打算利用阿古柏作为侵占新疆的工具。阿古柏为了保住自己非法窃据的中国领土,亦同沙俄进行过一系列勾结。但是,英阿关系的发展引起了沙俄的嫉妒。1871年5月,俄国为了扩大自己在新疆的侵略利益,同时也对阿古柏施加更大压力,使其完全投靠自己,悍然出兵侵占了中国领土伊犁。
俄国此举对英国产生了巨大的刺激。正如彼得·弗莱明在《刺刀指向拉萨》一书中所言:“俄国已经在七十年代占据了伊犁河谷,而且仍然控制着那里一个有利的桥头堡。在喀什噶尔,俄国的总领事由耀武扬威的哥萨克卫队扈从,享有比英国代表马继业(Macartney)更高的威望。”“寇松担任总督时,新疆仍然处于中国的控制下,印度的北部边境与俄国之间就被两个缓冲区隔开着。从地图上看,它们一个在另一个的上面。但为数不多的曾经研究这一问题的专家们一致认为,如果新疆被俄国吞并,英国即使不是必须,也会需要维护她在西藏的某些影响。没有人真正担心俄国会越过荒凉的羌塘高原入侵印度。但也没有人欢迎由俄国来建立对于佛教世界(包括蒙古全部)精神中心的控制。就像一名英国军事探险队员巴沃所指出的‘二百人加两门山炮就能拿下拉萨,而只要有几个俄国人在那里,就足以使加尔各答的居民不安’。军事情报部主任约翰·阿达夫爵士说过:除非我们能确保拉萨的归属,否则我们会发现俄国人将先于我们抵达那里。”
由此可见,英俄在中亚的争夺日益加剧,尤其是英国注意到俄国日益密集地派往西藏的“考察队”,并占领新疆伊犁、扩张其在新疆的势力,这令英国人感到英属印度北部边疆所面临的威胁,从而对后来激烈主张出兵西藏的英印官员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二、英国第一次武装入侵西藏与文硕率领西藏军民抵抗英军入侵
在英俄争霸的国际背景下,英国逐渐蚕食鲸吞西藏周边地区,撤除西藏藩篱,并在1888年发动武装入侵西藏的战争。
(一)侵藏战争导火索
早在1885年,英国驻印度高级官员马科蕾(Colman Macaulay)入京,要求中国政府同意印度与西藏通商,并派发进藏游历的护照,遭到来自西藏和四川地方政府的强烈反对。英国此时正忙于吞并缅甸,为防止清廷干涉其吞并缅甸,英国决定暂停马科蕾使团入藏,以换取清廷承认英国侵吞缅甸。
西藏地方当局对英国日益警惕,1886年春夏之交,在西藏热纳地方的隆吐山建卡设防,派军驻守,并向驻藏大臣呈递公禀,表示坚决反对英人入藏游历。据西藏扩大会议命令载:“宗教之敌——英国,对我西藏佛教圣地图谋颠覆之企图,有增无减,对此,现应有准备,在本土隆吐(lung-thur)地区,要建立新的防卫哨所,自守其地,现已差遣边界办事员孜本江坚赛到彼地。对于敌人猖狂进攻造成的混乱,实难忍受,不得不派神兵队伍去驱逐他们。已派遣的卫藏汉式营官兵和工布兵、差徭兵等及文武总管、大臣及工作人员等已先行,今后将继续增派。”“为阻止外国邪见者英吉利侵犯西藏佛教圣地,拟在政府、贵族、寺庙属民中挑选兵丁。按照铁猪年文告中决定,政府所属的六户马岗地,每一马岗出兵一人。并根据公告指示:武器刀、枪、矛三种备齐,筹备三个月的膳食及帐篷、灶具等。不得违背此令。”
英国却借口隆吐山原属哲孟雄,哲孟雄已经归属英国保护,因此西藏地方当局在隆吐山设卡驻守是所谓“越境边防”,侵犯英印领土。1887年12月,英国驻华公使华尔身(Sir John Walsham)照会总理衙门,说:“印度大臣以藏兵越界守西金,中国如不饬令退回,即调兵驱逐。”
总理衙门获阅照会,首先对“西金”一词大惑不解,他们向四川总督刘秉璋和驻藏大臣文硕去电询问:“西金地方向归何属?译音系属何字?”刘秉璋回电说“西金或是隆吐山附近城地名”,而文硕则回电说“西金名未闻,无从查考”。后来总算弄清“西金”就是哲孟雄,但对隆吐山是否属于哲孟雄,西藏地方当局用确切的档案材料驳斥了英方谎言,他们在给文硕的公禀中指出:
隆吐山实是藏治本境,在日纳,即热纳宗营官寨以内,此乾隆五十九年前藏帅和琳和大臣派游击张志林与噶布伦丹津拉木结等与各该部长立定之界,曾经奏明有案,不能虚捏。又,嘉庆初年,第八辈达赖喇嘛因彼时哲孟雄部长人极恭顺,尊从黄教,赏准将热纳宗草场一段拨给该部民通融往牧,并令该部长代办热纳宗营官事。该部长领有商上印照为执,地虽赏准通融往牧,仍是藏中之地,而隆吐山更在此地迤北,是为藏地确切不移凭据。
文硕在给清廷的奏折中亦云他曾详查西藏地方政府所绘界址“证以往昔书籍,所谓未曾越界直说,殊觉可信。”
清总理衙门却担心英国发动战争,强迫西藏地方政府从隆吐山撤军,李鸿章未对藏哲边界进行调查便下断言“英人考究地界甚精,必不妄称”。媚外之态毕现。清廷的错误决定遭到西藏官民的一致抵制,他们坚持认为“隆吐山实在藏境”,藏军驻守隆吐山是“自守疆域,并未越界滋事”,表示决不从隆吐山撤军。这成为英国侵藏的一个借口。
(二)清廷下令命隆吐山撤卡与文硕之抗争
文硕对于英国侵略中国以及西藏的野心十分警惕,他在一次上奏中引第穆呼图克图的申诉说:
溯查英吉利自占印度地方,即已垂涎藏境,以便东窥四川、云南,北窃西宁、青海,水陆交冲,蚕食我大清边境。蓄志虽久,愿总未偿。光绪三年适云南有杀马喜(嘉)哩一案,烟台议和,乘机窜入来藏通商一款。其时钦差大臣李既未身经藏地,又未先查有无窒碍情形,仓猝允许。奏明之后,节奉历任驻藏大臣札饬,以钦奉谕旨,饬令与彼通商。卑唐古特大众僧俗,以英吉利人性阴鸷,教道不同,且见其与他处部落,并闻其与缅甸诸国,皆是先以甘言利诱,到手蹂躏不堪,屡鉴前车,恐蹈覆辙,致妨佛门黄教,并误大皇帝屏翰边疆,是以缕述下情,屡请转奏大皇帝圣鉴,暨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查核。
1887年十二月初五日,文硕上奏清廷,系统汇报隆吐山情况,他说:
商上绘图呈验,盖为质明疆界,俾以登复英人。奴才详查所绘界址,证以往昔书籍,所谓未曾越界之说,殊觉可信。况西藏之与印度,中隔哲孟雄、布鲁克巴两部落地,初非土壤相接,而该二部落向为西藏附庸,同一风俗文字。今核唐古特建卡之隆图山,更在该二部落以内,是为藏境东路门户。而英使数数阻挠建卡,殊属无理渎陈。夫以英使无理之托词,而欲威胁藏番以撤卡,藏番安肯心服就范?甚或挺而走险,岂非敌情未洽,边患先滋,徒失三百年藩服之心,转伤朝廷政体,而益烦西顾之勤乎?大致英人之借端构衅,与激藏番之挺而走险,同一棘手非策。顾势不得已,二者相衡,则藏番之变,较英人之来,其得失是非,判然远矣。所有辗转电来威示藏番逐回藏境一说,实有窒碍难行。且藏界即是隆图山迤南之热纳宗营官寨,卡伦犹在热纳之北,地即藏境,人即藏民,撤亦无从再撤也。
至于英人之刁悍要挟,折冲固非易易,然而既以和好托名,彼亦不能不说正理。比二三十年来,朝廷之所以俯从和议者,原为息事安民,故多曲从迁就。若或舆情不顺,强我自拂吾民,则固势所难行者。况今藏番未尝越界,图绘历历昭然,而英使屡次陈词,先后殊涉矛盾,据此推勘,虚实可辨,执此立论,不患无词……兹既查明界址,绘图贴说,考据详明,藏番既无越界戍守,且其地专是藏中门户,并与印度、廓尔喀往来道路无涉。藏番自因疆域,理难勒令撤卡。据此登复,想英使当亦无如理何也。
文硕的奏折全面分析了隆吐山的归属,并揭示了英国人的真面目,还委婉地批评了清廷中某些人“朝廷之所以俯从和议者,原为息事安民,故多曲从迁就”。总之,文硕认为我方应当据理力争,而非一再忍让,更不能违背西藏人民坚决抵抗英国、维护正当利益的决心和民意。
然而,为了息事宁人,清廷下令立即从隆吐山撤兵,而文硕明知继续与清廷唱反调会招致何种结果,却仍然将支持西藏人的观点向清廷作了呈报。在1888年正月三十日,他上奏清廷,说道:
据商上另文申称:钦奉宣旨,业将种种苦衷下情恳请转奏大皇帝鸿慈垂鉴在案。内有漏叙者,是哲孟雄另有部落,久已暗附英人一节。查藏地接壤之哲孟雄及迤东之布鲁克巴,西面之作木朗、洛敏汤诸小部落,向来未得径行朝贡,而教道风俗、文字衣冠与唐古特多同,互相联姻,事所时有。每年各部长派大头人进藏,叩谒驻藏大臣,在达赖喇嘛前瞻礼,呈递哈达土仪,各有例赏。偶遇偏灾等事,商上更有赈贷。而各部长若有因事出力之处,驻藏大臣亦曾赏给顶翎,并有奏明之案。据此情形,是为藏中属部。若哲孟雄暗附英人一节,藏中初不确知,但知英吉利初租独脊岭一隅之地侨居过夏,后渐侜张,恃强开广,哲孟雄后悔无及而已。因思现在江海各口岸,闻得皆有洋行租界,岂各地之民,皆已暗附洋人乎?是此说未必确切。如果确切,即此便知通商有后患,尤宜坚持杜绝,不可周旋迁就之凭据。至藏地接壤诸界址,是乾隆五十九年立定奏明之后,历久遵循。本年三月奉查设卡之地,当以地在藏界热纳以内之隆图山,据实申复。查隆图山是一地名,热纳宗是一地名,原是两处,然而必说藏界热纳以内之隆图山者,为明乾隆年间奏明立界。藏地与哲孟雄、布鲁克巴三面交界处,是热纳宗营官寨,今其地草场一段,虽赏准哲孟雄民通融住牧,该部长代办营官,地仍藏治。况设卡之隆图山,更在热纳宗以内,亟言并未越界之意。其隆图山是在哲孟雄境一语,不过色将军在省与刘制台闲谈偶然记舛之言。前蒙诘问,当即详细登复。今川督部堂来文,谓无论在藏界以外以内,既是在哲孟雄境,即可借此撤回。等语。夫既在藏界以内,何以又谓是在哲孟雄境,此言太觉笼统,难于适从。此次谕旨中,既将哲孟部落弃之版图之外,而热纳宗即日纳宗营官寨,实是乾隆五十九年奏明藏界之地,卑唐古特誓不暗附英人,热纳宗地必应恪遵乾隆五十九年奏案,收之版图之内,未可任彼英人耸听欺饰。呜呼,英吉利昔亦表贡之国,极其恭顺,今竟敢于掉头反噬,肆意猖狂,抚今追昔,良堪浩叹。所有遵案收留热纳宗地一节,最关紧要,谨专文呈请,一并奏明大皇帝圣鉴。
经过清廷的反复交涉,英国人已经答应把动武强迫藏人后撤的时间推迟至3月底。清廷感到战争一触即发,但文硕又坚持己见,清廷只好撤回文硕。
3月8日,清廷降旨四川总督刘秉璋转升泰,要升泰迅速到任,开导藏民先行罢兵,隆吐山究竟属藏属哲,可以慢慢辨明。谕旨严厉批评藏民“不量己力,越疆置卡,肇衅生端”;指责文硕“连章累牍,哓辩不休”,决定撤回文硕。3月13日再降旨,回应文硕上疏:
文硕于此事筹及军旅,殊属昧于事情,不顾大局……目下事机紧迫,无论隆吐属藏属哲,将来自可辨明,现在总以撤卡为第一要义。升泰未到以前,文硕责无旁贷,仍饬懔遵叠次谕旨,剀切劝谕,迅速撤卡。即令印兵已到,强弱势殊,藏中蕃兵不可与之接仗。至我兵驻藏无几,尤宜严加约束,毋得稍有干涉,致生枝节,免将来难于转圜。
清廷为明哲保身,竟丧失原则,在归属问题不明确的情况下,强硬地“总以撤卡为第一要义”,完全助纣为虐,站在了西藏人民的对立面。文硕深知英人不会罢休,在离任之前作最后努力,与西藏人民一起抗击即将到来的入侵。他上疏醇亲王,提出迅速筹饷、筹兵、筹将,并令噶厦加紧筹办军备,征集兵员,选将练兵,随时防备敌人的进攻。文硕同时还告知多尔济仁增和帕里营官有关防守和克敌制胜的战略战术,如果藏军要加强隆吐山防守,凡由锡金、不丹进藏之路皆须留意,防备敌人声东击西之计。抵御要“勇往决断,不可游移退缩,使用以柔克刚之法”。文硕针对敌军情况,提出我军应当灵活“利用埋伏,不宜显露;队用星散,不宜聚集。攻利中路截击,不宜迎面对敌;时利昏夜冲袭,势利交手接仗;宜进不宜退,宜近不宜远”,以及其他一整套战术,切实做好迎敌的各方面准备工作。西藏噶厦和三大寺按照文硕意见加紧练兵、调兵遣将,严加防范即将进攻的敌人。
(三)英国武装入侵西藏与隆吐山之役
英国在控制了哲孟雄后,加紧在哲修路、架桥、设驿站;而且扬言“定期入藏,如准畅行无阻,即无庸议,不然定即带兵进藏”。1886年,英国暗中潜入西藏日纳宗隆吐高地至捻纳山一带,将道路崎岖之处垫平拓宽,继而在廓布修建驿站,步步进逼。
英国在准备就绪后,又于1887年12月送信给驻守隆吐山的藏军,扬言若在1888年3月15日前藏军仍不撤离,必用武力驱之。1888年1月,英印政府批准调遣边境总司令部和所谓“远征军”第32先锋队前往修复绒岭峤和拓宽进军道路。同年2月,印度总督达夫林(Lord Dufferin)写了一份最后通牒送往隆吐山驻军,转交给达赖喇嘛和西藏噶厦,声称藏军如在3月15日仍留驻隆吐山,英军将以武力驱逐,并称英国不能容忍外国军队在英国的保护国中出现。
1888年2月15日,英国组成由格雷汉姆上校(Colonel T. Graham)为指挥官,孟加拉政府代表、驻大吉岭首席专员鲍尔(A. W. Pawl)为政治官的军队,包括第9-1北方师4门炮、德比西里团200人、总司令部的第13孟加拉步兵400人和第32先锋队700人,总计有1300名官兵、4门炮,以及由1000多名印度人、尼泊尔人和锡金人组成的后勤供应大队。印度政府给孟加拉政府的命令中提出,这次任务是侵占西藏领土隆吐山,将藏人从该地赶走,以维护英国对锡金至则利拉山口的权利。侵略军初将后勤供应基地设在西里古里(Siliguli),后来由于该地气候恶劣而改为多列钦(Dolepchen)。
3月14日,全部英军集中于帕东(Padong),然后分为两个纵队:一支是隆吐纵队,由格雷汉姆本人亲自指挥,率领德比西里团100人和第32先锋队300人,配备皇家炮队两门大炮;另一纵队由米奇尔中校(Lieutenant Colonel Mitchell)领导,有德比西里团100人和孟加拉步兵队300人,加上两门大炮。前者主攻隆吐山,后者派200人赴帕琼(Pakyong),50人把守新定山口至拉加(Shinting LaLagyap),其余兵力留守帕东,以防藏军抄断后路。
3月20日清晨7时,在格雷汉姆指挥下,隆吐纵队400人由两门大炮配合,向隆吐山下藏军阵地外围大栅栏前进。当天下午,英军发起进攻,打响了英国第一次大规模武装侵略我国西藏的隆吐山战役。面对武装先进的英国入侵者,藏军守备部队使用埋伏和挖设陷阱的方法,以土枪、刀、矛和投石器等落后原始的武器奋力反击敌人。他们英勇战斗,给敌人重大打击,但藏军也有十多名官兵光荣捐躯。格雷汉姆命令J.凯斯上校(Major J. Keith)率领德比西里团部分士兵和两门炮向前推进,并于3月21日拂晓抵达隆吐山下的噶内(Garnei)。
3月21日中午,格雷汉姆和其余的侵略军到达后,开始用大炮向隆吐山上的藏军的防御设施猛烈攻击。在敌人大炮猛烈轰击下,隆吐山阵地的防御工事完全被夷平,藏军伤亡过重,敌我众寡悬殊,藏军力不能支。藏军三团如本西瓦、五团甲本欧珠次仁率军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打死打伤英军官兵120余人,欧珠次仁等抗英英雄18人壮烈牺牲。
3月24日,隆吐、纳塘失守,藏军转移到捻纳附近的卓玛依等地。
隆吐、纳塘失守后,噶伦拉鲁·伊喜洛布旺曲向噶厦汇报情况,并提出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噶厦召开全藏会议,一致决定抗英到底,决不妥协,委派代本平绕·旺堆多吉和知宾强巴丹增带领4名僧俗官员分赴工布江达、朱龙、则岗、雪卡四县征兵1200名;从山南乃东、琼结、贡嘎、洛扎、达玛、拉康、生极等地征兵1600名并任命代本、汝本、定本若干人,同时增设后勤机构,负责继续征兵事宜。派拉丁色(在第二次抗英战争中任代本)和知宾索朗江村赴塔工一带征兵;派僧官单增顿珠和拉龙苏杰到康区征兵。下令芒康、左贡、左觉、察雅等县行政官员及各领地代理人协同办理,务期完成征兵任务并选拔合格下级军官。在此之前,从后藏征调的士兵已经陆续到达亚东、帕里。轰轰烈烈的抗英运动在全藏各地展开,一时人心激动、群情愤慨。据“卡达地区之僧俗百姓为自卫本地区订立之甘结”中载,“除独眼、瞎子、拐子三种人外,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要在政府、护法神前立誓,对所有人克服行贿、近视、偏向”。民间做歌咒骂英帝,歌曰:“口蜜腹剑黄毛佬,远涉重洋霸‘天竺’;行动诡谲似毒蛇,妄想侵吞我‘雪域’”。
英国侵略军在占领了隆吐山之后,继续向前推进至纳塘。藏军转移到亚东,准备反击。5月21日,孟加拉省副省督抵达纳塘视察英军,藏军获悉这个情报后,于当夜袭击了纳塘的英军营地。此次偷袭获得成功,消灭了许多敌人,还差点捉住孟加拉省副省督。
英军原以为将藏军赶回到则利拉山口就大获全胜了,决定撤退至大吉岭。7月底,当英军获悉藏军在春丕集结兵力时,格雷汉姆立即命令部队重返前线,并请求孟加拉政府派出增援部队。孟加拉政府立即增派德比西里团、第32先锋队、第21廓尔喀步兵队和皇家炮队等1000多人开赴纳塘。
英军自占领隆吐山、纳塘后,除一面增兵修路积极准备继续进攻外,又唆使哲孟雄的颇当喇嘛和康萨卓尼作为中间人写信给噶厦调和,来信云“逞兵犯境,是因屡议通商,唐古特总无切实回信,今伊兄弟意欲从中说合等情”。显然,英帝想通过颇当喇嘛等直接和西藏地方打交道,并以通商为借口以欺骗西藏地方而掩盖其侵略。同时“廓尔喀果敢王亦有信致噶厦,词气亦欲从中调处”。英帝除进行上述活动外,另又向清廷保证,只要藏兵不“越界”,英兵即不进攻。但事实上英帝却自占领隆吐山、纳塘后,即继续前进,将藏兵所筑围墙,一律拆毁,并修建营房。输送粮食,增兵达两千名以上,并对藏地杂勒纳山(即则利拉)要隘挖掘工事进行强占。
西藏地方政府积极应战。每一批军队在经过拉萨开往前线之时,十三世达赖喇嘛亲自给每一名战士摸顶,并发给经过喇嘛念过咒语的特制的一个“白伞盖轮”,作为护身符。“……还有三大寺各札仓的负责喇嘛一同前往,加强帕里前线的藏军布署和指挥。达赖还下令三大寺,积极组织僧兵,准备一旦必要时开赴前线。与此同时,达赖又命令多札堪布、拉惹僧布、客拉半见、参巴噶桑等人,还有念咒喇嘛十五人,在布达拉宫秘密念《武经》放咒,诅咒英军失败。又在布达拉宫请乃均降神问卜,乃均说:‘事先不应作此事,即已作了干到底’,于是抗英决心更加坚定。”
三、升泰取代文硕,抗英运动失败
二月初八日(1888年3月20日),清廷即下谕文硕免职,以升泰代替。而二月十六日(1888年3月28日)隆吐山失守之际,文硕当时并不知自己被撤职的消息。清廷以升泰为驻藏帮办大臣执行撤兵、不许开仗的命令。升泰竭力奉行清廷妥协投降的政策,不但不积极支持藏族人民抗击英国侵略军,反而进行阻挠。他竟然为英国侵略者辩护,将西藏邻近哲孟雄的边界说成是在雅拉、支木两山,并说雅拉山在隆吐之北,所以隆吐不在西藏境内。同时,升泰命西藏地方政府将军队先撤至帕里,认为“洋人若在藏兵撤后,再行进兵,则是违约在彼;纵属失地,不难索回”,但这种天真的幻想很快被英军的侵略行径打破。
英军于六月十二、十五两日用大炮七门进攻藏兵阵地。七月八、九日又继续前往藏军阵地挑战。藏军原定于七月十、十五日还击,但被升泰阻止。这时,英帝勾结廓尔喀前王子果尔杂捻带兵修路助战。英军又乘机将哲孟雄全部占领,并布置就绪后,准备向捻都纳进攻。
八月八日(9月13日),英军200余人用炮向山顶藏军轰击。是夜,藏军侦察绕过英国军营,割取电线,破坏英军联络,双方均准备决战。八月十八日(9月23日)晚,藏军一夜之间修起一道4英尺高、3英里长的“战墙”。八月十九日(9月24日),“一夕英军斥候过此,寂无一西藏人。其夜英军屯于纳塘附近去此一英里半,终宵亦毫无声响,万籁皆静。至晓忽见西藏人于其间筑墙以为防御之计,高与胸齐,长约四五里,英人惊诧为鬼工,数千藏兵,麇集其内,纵横呼噪,乃英兵一举队前进,开炮轰击,藏人终至大败涂地”。格雷汉姆指挥部队分成左中右三个纵队,向藏军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敌人先用大炮长时间轰击墙体,然后派戈德尼少校(Major T. H. Goldney)率领第32先锋队的3个连和第二德比西里团、第21廓尔喀步兵队等冲向藏军阵地。由于英军火炮猛烈,藏军牺牲众多,辗转抵达仁进岗。英国侵略军则占领了则利拉、亚东、朗热等地。由于当时天气已寒,英军担心延误,大雪封山,也不敢继续深入。
对此战斗,升泰在奏文中如是记述:“(八月)十八日(即1888年9月23日)藏番以捻都纳印兵时来山顶,施放枪炮,实距番营太近,即于夜间分队赴捻都纳两山扎营,连夜修筑战墙,为防守计。十九日天明,洋兵见藏番扼扎两山,亦不便于己,遂出队直冲,藏兵力不能支,败回姑布、冻曲原营,洋人跟踪来扑,两营不守,狂追逐北。藏番连夜奔逃,以至咱利、亚东、朗热等隘同日失去。印兵复分股包抄,所有藏营番兵一万数千,全行败溃,枪刀器械锅帐什物,弃置满道。印兵追逐,统带噶布伦公爵伊喜洛布汪曲于二十日败回仁进岗,适遇奴才委弁署江孜守备花翎都司尽先守备萧占先奉饬阻战到彼,正遇该噶布伦狼狈奔逃,伊喜洛布汪曲仓皇面告萧占先云,洋兵火炮甚利,万难抵敌,赶紧迅速同走逃命为是。言语之间,枪声不断,旋踵而至。萧占先回告云,我奉驻藏大臣札饬阻战而来,不料尔等又复多事,以致败北。如果英人力追,势必全军俱没,帕隘不保。我系汉官,究与汝等有闲,惟有在此力阻。如洋人顾念和约,或可旋师,倘不能听,亦尽人事,伊喜洛布汪曲见洋兵已近,飞窜逃去。萧占先旋即竖起江孜汛营旗一杆,上书有汉字,印兵远处望见,旋即止枪。萧占先遣人往告奉委前来阻战之故,印洋统带兵官名巴丁色优又称萨海者,当云,既有汉官,应即停战,即约相见。萧占先告以原委,并阻其追杀,英官允诺,始未穷追,面许静候办理……于二十二日撤退,印兵仍扎对邦原营,并云尚有信函,致与驻藏大臣。”
上述奏文描述了英侵略军进攻和藏兵溃败的战争场景,更暴露了清朝官吏在英军侵藏中的妥协退让立场。萧占先是江孜守备武职,也即负责守御边疆的军官,但他并没有支持西藏官兵抵抗英国侵略军,而是在千方百计阻挠藏军抵抗英军未果后,又在藏军抵抗英国侵略军不利之际袖手旁观,充当“好人”,完全忘记自己是一名朝廷官员,有责任和义务与藏兵一起抵抗外来侵略。此次战役中,拥有先进武器的英国侵略军野蛮屠杀了1000多名西藏士兵和人民。
西藏噶厦和三大寺等在八月战败之后,并未屈服,收集残兵和调集新兵又得万余人,驻扎仁进岗一带,三大寺喇嘛也组成僧兵,准备反攻。升泰仍积极推行其压制藏族“先解战争”的政策,勒令解散僧兵。十月,升泰由拉萨启程亲赴前线,在英、藏两营之间同英国代表议和。英帝第一次入侵西藏的战争暂告停止。
四、第一次抗英失败的原因与西藏人民抗英的伟大意义
西藏抗击英国入侵失败有诸多原因:西藏人民虽斗志高昂,但自身武器装备落后,藏军战斗力不强;清政府的投降妥协政策,极大干扰了西藏人民抗英运动;而英国方面,不仅武器装备等方面占有绝对优势,而且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其险恶用心由此可见。下面分别述之。
首先,从西藏地方政府来看,藏军战斗力差,武器装备落后,且寄望于迷信神灵,是此次西藏地方抗英失败的主要原因。自清初以来,清朝统治者大力扶植格鲁派,以统治西藏地方和蒙古各部。短期的确有利于清朝的统治,但从长远来看,这种落后的政教合一制度和封建农奴制令西藏社会缺乏生气,严重阻碍了西藏社会向前发展,各种矛盾激化,险象环生。
面对英国侵略军强敌压境,西藏地方政府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主张反抗英国武装侵略;但由于这些僧俗领主平日养尊处优,耽于安乐,除了用保护宗教来号召人心之外,往往缺乏务实措施。西藏在此次反对侵略的战争中,动员兵力达一万四千余人,可谓不少。但此次战败,藏军自身弱点也充分暴露出来。例如,士兵未经过很好的动员及训练,不了解打仗的意义,大半皆系民兵,纪律松弛,且“藏中自用兵以来,当差番民,因差繁赋重,十室九空,逃亡不少,藏库早经支绌”。因此,广大西藏人民并没有真正发动和组织起来。西藏的抗英只停留在少数的贵族僧侣上层,并非有计划、有组织和知彼知己地确定战略来进行的,尤其迷信神灵保佑,凭护身符作战,这显然受到当时西藏的社会情况及社会条件的限制。
其次,英国侵略军战斗力强,武器装备先进,并于此同时展开一系列阴谋诡计,这也是西藏人民抗英失败的重要原因。19世纪的英国如日中天,在全世界建立起殖民地,可谓当时最强大的国家。英国持续不断的扩张侵略,令英军在武器装备方面和战斗力上占有不言而喻的优势。英军不仅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而且装备和军需供应也极为优越,“防寒衣服极为整备,毛布(一万一千匹)、长短靴(四千一百双)、厚短衫(三千六百件)、羊皮上衣(二千二百件)、毛织袜(八千双)、毛织裤(八千双)、手套、毛织胫卷、背心、印度式冠防水布、防水覆肩背衣、眼镜等,均无一不有。用意之周,诚为可感”。
而英国侵略的对象是腐朽没落、妥协退让的清朝,是毫无任何先进武器装备可言的西藏地方军队和人民。藏军使用的是火绳枪、弓箭、刀、矛、抛石器等极端落后的武器,穿的是破烂不堪的羊皮袄,没有辎重,装备衣食均需自备,加之藏军大半是民兵,缺乏训练,指挥失当,观念陈旧,迷信占卜等盛行。这样一支军队客观上根本无法抵挡英国侵略军的现代化武器装备。尽管朝廷腐败,但西藏人民浴血奋战,为保家卫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此外,英国侵略者诡计多端,竭力分化清朝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并争取清朝中央政府共同打击、孤立藏族人民的抗英斗争,这也是战争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1888年,英国完全统治了印度,控制了尼泊尔、锡金和不丹,我国西藏藩篱尽失,英国却相反获得了战斗后方,最终凭借其先进的武器和强大的实力对我西藏实施了武装侵略。
最后,清朝日益腐朽衰落,在抵抗英国入侵时采取妥协退让政策,反而对西藏人民抗英运动进行压制,这是此次西藏抗英失败的根本原因。清朝经历了“康乾盛世”的鼎盛之后,统治日益腐败,弊端百出,再加上1840年鸦片战争引发的内忧外患,激起了全国各族人民反抗清朝统治的斗争。1851年至1864年爆发的太平天国起义,极大地动摇了清朝统治的根基。此后,淮河流域的捻军起义、贵州苗民起义、云南回民起义、陕甘回民起义、新疆各族人民起义等此起彼伏,波澜壮阔,更令日益衰微的清朝苟延残喘。内忧不止,外患不断。自鸦片战争后,列强不断发起侵略中国的战争,逼迫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并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自古中央王朝强盛则边疆治理有力,中央王朝衰弱则边疆危机四伏。在这种国内背景下,清朝对西北、西南发生的边疆危机鞭长莫及,甚至连其统治现状都难以维系。
面对英国武装侵略我国西藏,清廷屈服于英国的外交压力和武力威胁,三令五申迫使西藏人民从隆吐撤卡退兵;不许藏兵与英军发生冲突,并撤换了支持西藏人民抗英的文硕;派出妥协退让的升泰前往督促撤兵,与英人议和。
清廷不但没有领导西藏人民共同对外,反而一再压制西藏人民的抗英热情。若清廷能够采纳文硕的意见,一方面据理和英帝力争,一方面紧密地团结藏族,积极准备,造成一个群众性的抗英运动,然后根据具体情况,采取文硕的对英作战办法,即:“大概与英人角胜,利用以柔克刚之法……接仗之法,利用埋伏,不宜显露,队用星散,不宜聚齐,攻利中路截击,不宜迎面对敌,时利昏夜冲袭,势利交手接仗,宜进不宜退……至我军驻扎……总利散住帐房,断不可聚集营寨之内,以免开花洋炮,陡然轰击……彼人马皆需口粮,若我设法截其粮路,再将我之口粮军火,慎密收藏,使彼孤军深入,无可抢劫得食,困饿而死,亦一法也。”这些诱敌深入、空舍清野游击战略和战术在西藏都是可行的。若能够采取文硕的办法,战争的前途可能会有利于西藏。然而,文硕积极抗英的立场在当时只能面临被腐朽的清廷罢免官职的命运。
1888年西藏人民抵抗英国武装侵略的斗争,是西藏人民为了保卫家园、捍卫祖国领土、反抗英国侵略的正义斗争。这次反抗侵略的斗争虽然失败了,但西藏人民反抗列强侵略的斗争并没有因此结束。广大西藏人民不惧怕英国的洋枪洋炮,不屈服于清廷的高压政策,“即便西藏男丁死尽,妇女亦愿坚决抵御到底,矢志不移”的大无畏精神,将永远载入祖国反帝反侵略斗争的史册,激励后来者前仆后继。
【选编自张云主编《西藏历史55讲》(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一书,内容部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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