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辉：“藏医”的英文翻译，是Tibetan Medicine还是Sowa Rigpa?

【摘要】藏医是由我国古代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人民创造并传承至今的传统医学。“藏医”一词的英文表述，国内外历来普遍使用的是“Tibetan Medicine”。近年来印度等国以“Sowa Rigpa”作为藏医的称谓，容易造成混淆。本文对“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在国外的应用现状进行比较，介绍了两词的含义和区别，并分析部分国家采用“Sowa Rigpa”一词作为藏医英文表述的原因。基于对两词的内涵、应用现状和原因的比较分析，提出我国官方和学者在涉及藏医的对外交流场合应坚持采用“Tibetan Medicine”作为藏医英文翻译的建议，以期为从事藏医药国际推广、传播和交流合作的相关部门及专家学者提供参考。

【关键词】藏医；英文翻译；命名；国际标准

【作者简介】罗辉，男，汉族，医学博士，中国藏学研究中心藏医药研究所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第41卷第1期（2021年1月）

【中图分类号】R29

藏医是由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先民创造并传承至今的传统医学。自7世纪始就受到西藏毗邻地区的关注，18世纪开始逐渐传播到欧美等地区[1,2]。目前世界范围内对藏医的研究和应用越来越多。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言，将藏医术语准确地翻译成英文，在藏医的国际传播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这其中首先涉及的是“藏医”一词本身的翻译。事实上，“藏医”的英文翻译原本应该是“Tibetan medicine”。然而，近年来印度、不丹等国均采用“Sowa Rigpa”作为藏医的称谓，印度还于2017年4月以“Sowa Rigpa”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该申请于2019年12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退回），在国际社会产生了较大影响，这导致“Sowa Rigpa”与“Tibetan medicine”在国际场合的混用，容易引起读者的疑惑。“Sowa Rigpa”的汉语音译“索瓦日巴”近年来也时常见诸国内的媒体报道。“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这两个词在国外的应用现状如何？其含义有何区别？印度等国使用“Sowa Rigpa”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国学者宜使用哪个词作为“藏医”的英文表述？本文尝试对这些问题进行阐述，以期为从事藏医药国际推广、传播和交流合作的相关部门及专家学者提供参考。

1.“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的使用情况比较

我国国内一直以“Tibetan Medicine”作为“藏医”一词的英文翻译。国外有关各方对“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的应用情况比较，本文从世界卫生组织相关文件的表述、美国国立医学图书馆Medline数据库收录的文献量及主题词、谷歌学术收录的文献量、英文维基百科的介绍、印度相关机构采用的藏医英文称谓5个方面进行介绍：

（1）世界卫生组织相关文件的表述：2013年世界卫生组织东南亚区发布了传统医学战略（WHO Traditional Medicine Strategy 2014-2023），其英文版中有一处提到了“Sowa Rigpa”：“In several countries local T&CM systems have been recognized by the respective governments, such as……sowa rigpa in Bhutan”[3]，即：在若干国家，政府承认当地的传统和补充医学系统，例如不丹承认Sowa Rigpa；中文版则直接采用了“不丹承认藏医学（sowa rigpa）”的表述[4]。2007年世界卫生组织西太区颁布的传统医学国际标准名词术语（WHO International Standard Terminologies on Traditional Medicine in the Western Pacific Region），该标准在总类（General）总收录了“藏医学”一条，其英文名、中文名及定义／描述分别为：Tibetan medicine、藏醫學、the medicine traditionally practiced in Tibet [5]，全书未提及“Sowa Rigpa”。

（2）美国国立医学图书馆Medline数据库：该数据库是当前国际上最权威的生物医学文献数据库。分别以“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进行主题词检索，检索日期为2018年12月19日，前者得到“Medicine, Tibetan Traditional”的主题词，其内容介绍为：A system of traditional medicine which is based on the beliefs and practices of the Tibetan culture。后者则未检索到相关记录。进一步在Medline提供的文献搜索引擎PubMed上进行检索，以“Tibetan Medicine”检索获得1351篇文献，以“Sowa Rigpa”检索仅获得12篇文献。

（3）谷歌学术：以“Tibetan medicine”和“Sowa Rigpa”进行文献检索，检索时间从建库至2018年12月19日，分别得到99,200和596条结果。值得关注的是，近5年来（2014-2018年）以“Sowa Rigpa”检索得到的文献数量分别为43、49、61、89和84篇，增长显著。对检索结果的初步浏览发现，在标题采用“Tibetan medicine”的论文中，第一作者国籍分布在中国、美国、英国、瑞士、印度、以色列、奥地利等亚欧美多个国家。近年来发表的藏医药文献计量学研究也报告了相似的结果[6, 7]。标题采用“Sowa Rigpa”的论文第一作者国籍主要是印度和不丹两国。

（4）维基百科英文版：在其网址（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in_Page）中，无论是输入“Tibetan medicine”或“Sowa Rigpa”，均得到相同的检索结果：“Traditional Tibetan medicine”这一词条。词条中介绍Traditional Tibetan medicine又名Sowa-Rigpa medicine。并在正文中列出了藏医的藏文名称བོད་ཀྱི་གསོ་བ་རིག་པ།及其拉丁文转写bod kyi gso ba rig pa。

（5）印度有关藏医机构：印度对藏医的官方管理和研究机构均采用Sowa Rigpa作为“藏医”的称谓。其藏医的归口管理部门为Department of AYUSH，在其官网上“Sowa Rigpa”与Ayurveda（阿育吠陀）、Yoga（瑜伽）、Homoeopathy（顺势疗法）等其他5种传统医学或疗法并列[8]。公立藏医药机构主要是National Research Institute for Sowa-Rigpa（翻译为“印度国家藏医药研究院”）。

综上可见，以“Tibetan medicine”一词作为我国藏族人民所创造的传统医学的英文表述，是目前国际上有关各方公认的做法，也是国内外关于“藏医”的主流称谓。“Sowa Rigpa”一词的应用范围和频率，显著低于“Tibetan medicine”，其应用的主体来源于印度和不丹两国，近年来随着来自这两国的藏医药研究文献数量的增多，“Sowa Rigpa”的能见度有逐渐增高的趋势。在分析这两国以“Sowa Rigpa”作为藏医称谓的原因之前，本文先对该词的含义与由来简要介绍如下。

2.“Sowa Rigpa”的含义和由来

“Sowa Rigpa”是藏文“གསོ་བ་རིག་པ།”的英文直译，其发音与藏文原词也保持一致。གསོ་བ་རིག་པ།这一术语在11世纪前后出现，གསོ་བ（发音为“索瓦”）意为调养、养身，རིག་པ（发音为“日巴”）意为学问、知识体系。因此，གསོ་བ་རིག་པ།意为养身学也即医学[13]。其汉文音译为“索瓦日巴”，英文音译为“Sowa Rigpa”。

传统上，在不需要与其他医学体系进行区分的情况下，藏族人民以藏文和藏语命名本民族所创造的医学“གསོ་བ་རིག་པ།”，体现了这一医学的属性，是指从远古苯教巫医、象雄医学、吐蕃医学发展而来的藏医药学。这如同汉族在历史上以“医”、“医学”命名现在所谓的“中医”一样，“医”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治病工也”，即救死扶伤者，历史上很多古籍署名包括“医学”二字，例如金·张元素《医学启源》、明·李中梓《医学传心》、清·程钟龄《医学心悟》等，均是指代的“中医”。近代以来，随着西医传入国内并广泛普及，以及新中国成立后对各民族传统医药学的重视，为了便于区分，故有了西医、中医、藏医等称谓。在藏语语境中，གསོ་བ་རིག་པ།（“医学”）作为一个广义的医学范畴，也有了བོད་ལུགས་གསོ་རིག（藏医）、ཀྲུང་ལུགས་གསོ་རིག（中医）、ནུབ་ ལུགས་གསོ་རིག（西医）等不同体系的区分，藏医的藏文称谓བོད་ཀྱི་གསོ་བ་རིག་པ།、བོད་ལུགས་གསོ་རིག等随之产生，བོད即为西藏、藏族（Tibetan），意为西藏的或藏族的医学。

从内涵看，“Sowa Rigpa”并不是“藏医”的翻译，而是藏语“医学”的音译，不体现这种医学的地域、民族或文化属性。“Tibetan medicine”一词指代的就是藏医，藏药也包括在其中，地域、民族和文化属性明确。因此，在用英语描述“藏医”或“藏医药学”时，使用“Tibetan medicine”显然是更为准确。既然如此，一些国家为什么要以“Sowa Rigpa”作为藏医的称谓呢？本文通过咨询国内藏学研究专家、文献研究等方式，对可能的原因分析如下。

3.藏医被称为“Sowa Rigpa”的原因分析

印度、不丹以“Sowa Rigpa”作为“藏医”的称谓，实际上是采取了音译的方法，继续沿用藏族传统对གསོ་བ་རིག་པ།（“医学”）的发音，文字以英文单词来描述，这对于不了解藏语文的读者来说，看到“Sowa Rigpa”一词，是不可能联想到这种医学就是起源于中国西藏的藏族传统医学。

印度政府于2010年正式承认藏医的合法地位，近年来持续推动将Sowa Rigpa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奥利地社会科学院Stephan Kloos博士在《The recognition of Sowa Rigpa in India: How Tibetan medicine became an Indian medical system》文中也谈到，印度政府出于经济、政治等因素的考虑，将藏医列为其本国的传统医学和文化遗产[14]。显然，印度以“Sowa Rigpa”称谓藏医，刻意回避“Tibetan medicine”这一国际社会公认的藏医名称，并非单纯的英文翻译问题。

4.讨论和建议

藏医是我国具有原创思维的生命科学，其蕴含了丰富的知识产权优势和经济利益。从长远看，随着藏医在国外的传播、交流和应用日益广泛，由我国主导制定藏医相关的国际标准，以维护我国国家利益很有必要。在这方面有先例可供借鉴，即2015年国际标准化组织中医药技术委员会（ISO/TC249）第六次全体会议讨论该技术委员会的英文名称议题，在我国有关部门的努力下，“中医药”（TCM，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名称获得通过，为维护我国中医药在国际市场的地位与利益奠定了良好基础[15]。因此，在藏医药的国际交流、合作与竞争中“藏医”名称的英文称谓也需要引起足够重视。

藏医一词的称谓，无论是བོད་ཀྱི་གསོ་བ་རིག་པ།、བོད་ལུགས་གསོ་རིག，还是“藏医”，均指发源中国西藏、扎根雪域高原、传播世界各地、世人普遍公认的藏医学[13]，不存在理解上的困难，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由使用。但在英文语境下，在涉及藏医的对外交流场合，一方面，鉴于Tibetan Medicine一词已被国际社会所公认，按照语言学“约定俗成”的原则，应该继续沿用该词，不宜改用“Sowa Rigpa”；另一方面，从文字表达的效果和交流的便利性来看，“Tibetan Medicine”远比“Sowa Rigpa”直接明了，能够直接凸显这种医学的属性就是Tibetan，即藏民族的传统医学。因此，建议我国从事藏医药国际推广、传播和交流合作的相关部门和学者坚持使用“Tibetan medicine”这一国内外公认的称谓。

对一个事物的命名，是命名者价值立场的体现。印度使用“Sowa Rigpa”作为其国内藏医资源的称谓，是有意而为之，掩盖这种医学的“藏族”属性，而将藏医视为其本国的传统医学和文化遗产。又如不丹，由于藏文化在其国内的广泛影响以及藏医药的广泛应用，不丹政府亦承认Sowa Rigpa的合法地位，但为了凸显这种医学的“不丹”属性，又将其解释为“traditional Bhutanese medicine”（不丹传统医学）[16]。因此，是用“Tibetan Medicine”还是用“Sowa Rigpa”来命名藏医，本质上反映的是对藏医这一传统医学文化资源的归属权和话语权之争。在这一问题上，国内学者宜凝聚共识，在涉及藏医的国际交流场合，除了坚持使用“Tibetan medicine”外，如有必要，还可偶尔采用“Tibetan medicine（Sowa Rigpa）”并行的形式，阐明两者之间的关系，向受众表明“Sowa Rigpa”就是藏语的发音，指代的就是藏医学，这对于维护我国藏医药在国际上的原创和主体地位以及藏文化的宣传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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