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转世】陈庆英等：围绕认定六世达赖喇嘛的斗争

第六节围绕认定六世达赖喇嘛的斗争

1682年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第巴桑结嘉措（sde-pa-sangs-rgyas-rgya-mtsho）立即实行长期匿丧的计划。在宣称五世达赖喇嘛长期闭关修行不能会见外人、一切事务由桑结嘉措代为传达办理的借口下，第巴桑结嘉措以五世达赖喇嘛的名义控制西藏的各项行政事务，同时秘密地进行建造五世达赖喇嘛灵塔和寻访认定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当时向清朝皇帝奏报和发布文告仍然以五世达赖喇嘛的名义，其实只是第巴桑结嘉措自己贯彻自己的意志在那里办事。

1683年，仓央嘉措（tshangs-dbyangs-rgya-mtsho）在门达旺地区出生。与前几世达赖喇嘛的情形相仿，最先是他的父母和家庭传出他的一些奇特的故事，当他三岁时，地方上一些人向上面报告他的种种灵异。桑结嘉措得到这些报告后，指示说他可能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老师夏鲁堪钦的转世，要地方官员负责保护这个儿童，实际上已经有意将他作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后来，桑结嘉措下令将灵童迁移到错那地方居住，并多次派人前去对这个灵童进行秘密考察。据桑结嘉措自己的记载，由于仓央嘉措的舅舅与其父母的关系不好，贿赂了错那宗的宗本，对仓央嘉措一家进行刁难和迫害，使得仓央嘉措一家吃了不少苦。后来第巴桑结嘉措派了几名侍从前来服侍，境况才有了改善，仓央嘉措从八岁起，开始学习文字及通读经典。但是当时只有桑结嘉措等少数人知道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和仓央嘉措被选为达赖喇嘛的转世，就连灵童的父母和灵童本人也不知道灵童是哪一位活佛的转世，对外只宣称灵童可能为夏鲁堪钦的转世。这是格鲁派内部的世俗行政力量严密控制达赖喇嘛转世事务的一个先例。在拉萨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和清朝康熙皇帝等人虽然逐渐怀疑五世达赖喇嘛是否还在世，但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也不可能了解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的事务。直到1696年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从准噶尔部降人那里听到五世达赖喇嘛早已圆寂的消息，降旨责问第巴桑结嘉措，桑结嘉措才不得不向康熙皇帝报告五世达赖喇嘛早已圆寂，其转世已十五岁，已择定来年十月迎来坐床等等。在这种情形下，康熙皇帝只得同意桑结嘉措的认定，承认仓央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第巴桑结嘉措于1693年假借五世达赖喇嘛的名义给康熙帝上了一道奏章，在奏章中首先说由于自己年迈，许多重大事务都是交给自己前几年提拔的第巴桑结嘉措办理的，所以请求皇帝赐给第巴桑结嘉措一个封号，赏给一个印信，这既表示了皇帝的恩典，又便于第巴发号施令，行使职权。当时，尽管康熙帝还没有得到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去世的确切消息，担负着信使任务的蒙古族和藏族僧人们没有把西藏发生的真实情况向康熙帝通报，但是康熙帝此时已经对第巴桑结嘉措有所怀疑，然而奏章是假借五世达赖喇嘛的口气写来的，又不能断然拒绝。经过一番考虑以后，康熙帝决定封给第巴桑结嘉措一个“王”的名义，同时赐给他一颗金印，印文是：“掌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教弘宣佛法王布忒达阿白迪之印”。

1697年5月，仓央嘉措从错那被迎请到浪卡子居住，9月，五世班禅从日喀则到浪卡子会见仓央嘉措，为仓央嘉措剃度、授了沙弥戒，并取法名为仓央嘉措。接着仓央嘉措和五世班禅一起到拉萨。10月25日燃灯节时，在布达拉宫举行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坐床典礼，参加典礼的有蒙古和硕特部汗王达赖汗和桑结嘉措等僧俗官员。康熙皇帝还专门派二世章嘉活佛阿旺却丹从北京到拉萨参加，并颁给礼品。这是清朝皇帝第一次过问达赖喇嘛的转世事务，并派人参加达赖喇嘛的坐床典礼。

1703年，达赖汗的儿子拉藏汗继承和硕特汗位，继续治理西藏。拉藏汗即汗位以后不久，第巴桑结嘉措与拉藏汗的关系日趋恶化，第巴桑结嘉措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加剧，在拉藏汗即汗位当年，即宣布不再担任第巴职务，而由其子阿旺仁钦（卓萨）继任第巴，与拉藏汗共事，实际上，桑结嘉措在幕后仍握有实权。

1705年，第巴桑结嘉措和拉藏汗的矛盾公开爆发，拉藏汗擒杀第巴桑结嘉措。蒙藏统治集团的斗争立即反映到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身上，而且与达赖喇嘛转世的寻访和认定是否合法、是否得到公认的问题联系到了一起。拉藏汗以仓央嘉措是桑结嘉措一手包办所立，而且不守戒条，故宣称仓央嘉措不是真正的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废黜了仓央嘉措，解送北京，途中，仓央嘉措在青海湖边一个叫作贡噶诺尔的地方去世。尽管后来有一种传说称仓央嘉措并没有在青海去世，而是从青海湖边出走了，他在甘青和蒙古还生活了很长时间，最后在内蒙古的阿拉善地方去世，但是这个传说可疑之处很多，难以作为信史。无论如何，仓央嘉措的一生成为西藏僧俗统治集团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说明即使是身居高位据说是得到了大自在的达赖喇嘛，也是难以离开政治斗争的制约。

拉藏汗另立意希嘉措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这种做法显然是直接效仿桑结嘉措，力图用世俗的行政力量控制达赖喇嘛转世事务。拉藏汗虽然得到康熙皇帝的批准和五世班禅的支持，给意希嘉措颁发了金印，下令将仓央嘉措送来北京。显然康熙皇帝已经认识到仓央嘉措作为曾经拥有达赖喇嘛身份的人物，如果让他留在西藏，万一被准噶尔部控制或者接到新疆，后果都会非常严重，所以下令将仓央嘉措送来北京。但是仓央嘉措的被废黜所引起的问题，并不仅在于准噶尔部有可能参与，青海蒙古的首领（虽然他们多数还是拉藏汗的亲戚）和西藏三大寺的一些上层也对拉藏汗的做法不满，所以在理塘又传出仓央嘉措在理塘转世的消息。拉藏汗得知理塘出了达赖喇嘛灵童的消息后，为弄清真伪，控制事态，遂派代本诺布俄智、维孜笔帖式、蒙古人嘉诺颜、达瓦宰桑等亲信秘密到理塘“寻查”。青海蒙古首领不承认意希嘉措达赖喇嘛的身份，另外派人到康区的理塘寻访当时已经被当地僧俗和拉萨三大寺的一些人宣传的灵异神童格桑嘉措（bskal-bzang-rgya-mtsho），认为他是仓央嘉措的转世，并迎请到青海。清廷当时还不能直接控制青海、西藏的政治和宗教事务，对拉藏汗和青海蒙古首领的争执不便明确表态，所以只是命令青海蒙古首领把格桑嘉措送到塔尔寺居住，以待青藏政治形势的发展再作决断。

此时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为控制青藏，也插手达赖喇嘛的废立问题。他先是以把女儿嫁给拉藏汗的儿子，要拉藏汗的儿子到准噶尔去上门成亲，用联姻的手法麻痹拉藏汗，1617年策妄阿拉布坦假借送女婿女儿进藏的幌子派遣军队进藏，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击杀了拉藏汗，拉藏汗所立的达赖喇嘛意希嘉措自然也被准噶尔军所废黜。策妄阿拉布坦进兵的另一个重要策略就是广泛宣传他是派兵护送仓央嘉措的转世回拉萨，恢复格鲁派和真正的达赖喇嘛的地位，以争取西藏僧俗人士的支持。但是由于准噶尔派往塔尔寺挟持格桑嘉措的分队在途中被清军击溃，未能将格桑嘉措掌握在准噶尔手中，所以在击杀拉藏汗占领拉萨以后，准噶尔军立即暴露出它对西藏军事占领的真实面目，据耶稣会传教士德斯得利（Jesuit Ippolito Desideri）记录的在当时拉萨目睹的情况：“策凌敦多布一踏入王宫，就下令洗劫拉萨。那些加入他的部队的僧人，就是最为贪婪和残忍的强盗。他们拿着武器，闯入民房，连同伙的家也不放过。还冲入寺庙，进行洗劫，抢掠庙宇积存和藏匿的财物。他们还不满足，再三闯入民房，不管男女老少，加以污辱和毒打，或绑吊梁上折磨，逼使他们讲出财富埋藏的地方。这种洗劫连续两昼夜”“鞑靼人洗劫了布达拉宫，无数的金银珠宝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对达赖喇嘛的私人卧室、该宫的重要佛堂和各法座洗劫特别彻底，只有目击者才能估计到这些战利品的价值。”准噶尔军的抢掠和杀戮的暴行，引起西藏僧俗群众的反感和以康济鼐、颇罗鼐为首的地方势力的反对。康济鼐、颇罗鼐以及前藏的贵族阿尔布巴等还派人去向清廷报告西藏的政局，请求清廷尽快发兵驱除准噶尔军。

清廷为进兵西藏，争取西藏僧俗民众和青海蒙古首领的支持，终于正式承认格桑嘉措达赖喇嘛的身份，1720年5月26日（四月二十日），康熙皇帝派其十四皇子允禵把朝廷颁的金印金册及大量礼物带至塔尔寺，当面赐予格桑嘉措。格桑嘉措在跪领册印之后表示想晋京拜谢皇帝。金册上镌刻以满蒙藏三种文字，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存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中，尚可见到册文大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经略万邦，不分内外，一视同仁，尚以化导，抚育众生。诚若秉持净意，恪谨王业，则必旌赐名号，以示褒赏。昔日达赖喇嘛弘扬道统，推兴西土之正教，表彰于禹甸，故蒙册封。尔自幼继承前业，恪勤戒律，钻研经典，深得各部落之信赖，是以特降慈旨，颁给册印，封尔为弘法觉众第六辈达赖喇嘛。著尔阐扬佛教，辅朕大业，勤于训导，恪遵勿怠。敬之。康熙五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康熙帝这里特地把新呼毕勒罕作为直接继承第五辈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仍然否认桑结嘉措所认定的仓央嘉措为达赖喇嘛，却又推翻了前此清廷封拉藏汗所拥立的意希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的做法。但是，西藏僧俗上下仍然认为仓央嘉措为第六辈达赖喇嘛，把诞生在理塘的这位新呼毕勒罕看作仓央嘉措的转世，即第七辈达赖喇嘛。过了六十年到1780年（乾隆四十五年）六世班禅额尔德尼到承德入觐庆贺乾隆皇帝七旬大寿时，乾隆帝依从西藏人民的意愿，把格桑嘉措的转世坚白嘉措正式承认为八世达赖喇嘛，赐给玉册玉印，这样格桑嘉措在清朝的记载中就自然地改变为七世达赖喇嘛了。

【选编自陈庆英陈立健著《活佛转世——缘起·发展·历史定制》（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