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转世】陈庆英等：五世达赖喇嘛及达赖喇嘛地位的确立

第四节 五世达赖喇嘛及达赖喇嘛地位的确立

四世达赖喇嘛圆寂后不久，1618年，支持格鲁派的拉萨地方贵族吉雪巴联合蒙古军队与第悉藏巴在拉萨交战，拉萨方面先胜后败。第悉藏巴依靠战场上所取得的胜利，下令没收哲蚌寺和拉萨贵族的许多庄园和属民，作为对格鲁派的惩罚，并且乘机下令禁止寻找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的转世，这实际上就是要根本取消达赖喇嘛这个活佛转世系统，使格鲁派僧俗信徒在心理上产生严重的挫折感，在一段时期内难以形成强有力的领袖人物，这是西藏地方政治力量干预达赖喇嘛转世事务的一重大事件。就在当年9月，后来被认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阿旺洛桑嘉措（ngag-dbang-blo-bzang-rgya-mtsho）出生在琼结，其父都杜饶丹出身于与帕竹政权关系密切的琼结霍尔家族，他与第悉藏巴彭措南杰关系很好，因此按第悉藏巴彭措南杰的安排，1616年，后藏浪卡子家族的女儿贡噶拉则嫁给都杜饶丹，第二年就生下了阿旺洛桑嘉措。阿旺洛桑嘉措出生后不久，1619年琼结地方发生内乱，一些人以贡噶拉则是第悉藏巴安置在琼结的耳目为由，要伤害他们母子，贡噶拉则得到消息带着儿子连夜出逃，经第悉藏巴批准回浪卡子娘家居住。都杜饶丹也离开琼结，后被第悉藏巴召到日喀则软禁起来。1621年7月，格鲁派请来的在青海的土默特蒙古军队，在拉萨打败第悉藏巴的军队，此时四世班禅以调停者的身份出面劝说蒙古军停战，使得格鲁派收回了对拉萨地区的管理权和1618年格鲁派丧失的庄园属民。此时刚好第悉藏巴彭措南杰得病去世，其子噶玛丹迥旺波继立，在蒙古军事力量的干预下，使第悉藏巴禁止寻找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转世的禁令无形中作废。格鲁派上层四世班禅和曾任甘丹赤巴的官却群培等人立即着手进行寻访四世达赖喇嘛转世的工作，当时找了三个儿童作为候选人，由四世班禅等人在热振寺文殊菩萨像前设糌粑丸子抽选，结果选中了阿旺洛桑嘉措。这可以说是格鲁派采取神断的方式从几个候选儿童中确定达赖喇嘛转世的首例。当时的三个候选儿童中，落选的两人后来也被认定为其他活佛的转世。这说明在当时就出现了围绕几个候选灵童的激烈竞争，而让落选的灵童成为另一个活佛的转世也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办法。

在决定了四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后，哲蚌寺的代表和蒙古首领的代表一起去日喀则向第悉藏巴通报达赖喇嘛转世的认定，当时在日喀则的噶玛巴活佛和第悉藏巴政权内部一些人主张让转世灵童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居住学经，以便就近控制，但格鲁派的使者以蒙古军逼近后藏相威吓，坚持要把转世灵童接到哲蚌寺坐床，而第悉藏巴政权的支持者中意见也不统一，最后第悉藏巴只好同意灵童到哲蚌寺坐床，在哲蚌寺居住学经。

1622年2月，阿旺洛桑嘉措在蒙古和格鲁派代表的迎接和护送下从浪卡子他的舅父家动身到哲蚌寺，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父母亲和舅父等人因为不是格鲁派信徒（五世达赖喇嘛的舅父家是觉囊派信徒），没有同行，灵童在路上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感到寂寞，才把他的保姆叫来陪伴，也只在哲蚌寺住了不久就回浪卡子去了。而五世达赖喇嘛的父亲更是几年以后在监禁中去世，五世达赖喇嘛等人也只能悄悄地为他作超度的法事。这些事实说明，在格鲁派掌握政权以前，达赖喇嘛的亲属并不能因为子弟被选定为达赖喇嘛而得到明显的政治和经济的利益。灵童阿旺洛桑嘉措等人到聂塘时受到四世达赖喇嘛的强佐索南群培（bsod-nams-chos-vphel）的欢迎，在蒙藏人士的安排下在哲蚌寺的甘丹颇章坐床，成为五世达赖喇嘛。

五世达赖喇嘛坐床后，格鲁派在土默特部的支持下度过了十来年的平稳时光。当时整个中国的政治形势正经历改朝换代的大变动。明朝在农民起义的打击下摇摇欲坠，满族在努尔哈赤及其儿子皇太极的领导下兴起，建立了后金。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打垮了土默特部，随即又被后金打败。1632年，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在喀尔喀部的一场动乱中被驱逐，率部南下青海，征服了在青海的土默特部。却图汗在宗教上支持噶玛噶举派，有材料说，却图汗是汉族道教的信徒，还说他到青海之初，曾邀请格鲁派高僧到青海，对格鲁派表示友好，在宗教上并无定见。可能是他后来受到政治上的同盟者察哈尔部的林丹汗的影响，对格鲁派采取敌视的态度，监禁和杀害在青海的格鲁派僧人。与此同时，康区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占领了康区的德格等地方，顿月多吉是苯教信徒，反对佛教，尤其是打击萨迦、格鲁、宁玛三派的寺院，把僧人们逮捕监禁。在噶玛噶举派红帽系活佛的撮合下，第悉藏巴和却图汗、白利土司结成了针对格鲁派的联盟，立誓要摧毁格鲁派的势力。却图汗还与原来倾向于格鲁派但后来改信噶玛噶举派的察哈尔部的林丹汗结成更大的政治军事联盟，计划合兵控制青海、西藏，共同支持噶玛噶举派，在青海建立根据地。1634年，林丹汗率领部众前来青海，因病卒于途中的大草滩，却图汗企图会合林丹汗的目的未能实现。

1635年，却图汗派他的儿子阿尔斯兰带兵一万从青海进藏，准备联合第悉藏巴消灭格鲁派，这给格鲁派造成极大的恐慌和危机。只是由于阿尔斯兰进藏后改变了其父的方针，想要先打垮第悉藏巴，再对付格鲁派，建立自己在西藏的统治，打乱了原先的计划，才使格鲁派幸存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格鲁派由五世达赖喇嘛的强佐索南群培主持，派人到新疆去请当时信奉格鲁派不久的蒙古卫拉特四部的首领发兵援救。1636年年底，卫拉特的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带兵进入青海，并在次年消灭却图汗，接着又出兵攻灭康区的白利土司，才使格鲁派转危为安。

1642年五世达赖喇嘛二十六岁时，格鲁派又请固始汗带兵进藏，以双方联合的力量攻灭了第悉藏巴，取得了西藏地方的政教权力。格鲁派与和硕特蒙古联合统治西藏，固始汗掌握了军事和很大一部分政治权力，五世达赖喇嘛被尊奉为最高的宗教领袖，并在1644年开始动工兴建新的布达拉宫，作为达赖喇嘛的住所，同时扩大了达赖喇嘛的侍从机构和人员，使达赖喇嘛高居于藏传佛教各教派的各个活佛之上，成为藏传佛教中一个特殊的活佛。同时固始汗还赠给四世班禅“班禅博克多”的称号，使班禅成为格鲁派的另一个重要的领袖，具体的行政事务则由固始汗任命的第巴索南群培负责。固始汗和五世达赖喇嘛还赐给对格鲁派有功的僧俗人员和寺庙庄园、土地和农奴，使他们成为僧俗贵族，巩固和发展了西藏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建立了格鲁派掌握西藏地方政权的社会基础。

格鲁派还通过固始汗和东北的后金建立了关系，1642年，西藏僧俗首领派出的代表到达沈阳，受到皇太极的热烈欢迎。1644年清军入关建立清朝以后，顺治皇帝多次邀请五世达赖喇嘛到北京会见。1652年五世达赖喇嘛进京觐见了顺治帝，在他朝见后返藏途中到达代噶时，清朝派出以礼部尚书觉罗郎丘和理藩院侍郎席达礼为首的官员，携带着满、蒙古、藏、汉四体文字的金册、金印赶到代噶，正式册封五世达赖喇嘛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并赐金印金册。达赖喇嘛立即启用了皇帝赐给他的这枚金印，《五世达赖喇嘛传》中记载说：“此时，皇帝颁发了印文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的汉、蒙古、藏三种文字合璧的金印和金册”。同时清朝又册封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由于受到中央王朝的册封，达赖喇嘛在西藏的佛教领袖地位正式固定下来，继萨迦派的八思巴被元朝封为帝师和噶玛噶举派的得银协巴被明朝封为大宝法王之后，格鲁派的历辈达赖喇嘛成为受清朝皇帝册封的西藏最高的佛教领袖，由此达赖喇嘛的转世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关于五世达赖喇嘛进京和他的政治、宗教、学术活动已经有许多文章作过介绍，所以我们不在这里赘述。只是有一点应该注意的是，五世达赖喇嘛对他的进京朝见，其实是抱着非常主动的态度的，当时清朝和南明政权的战争远没有结束，由于战乱造成的天花瘟疫在各地流行，使许多人对这样的长途跋涉感到恐惧，而且他进京时需要通过的甘肃、大同等地在1648年前后还发生了大规模的反清战争，甚至他在北京时五台山还有反清的武装活动，使得他不能像八思巴和得银协巴那样利用到京城的机会去五台山朝佛。他不顾格鲁派内部许多人的反对，毅然决定进京，其实是需要下很大的决心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争取清朝中央政权的政治支持以巩固格鲁派的优势地位。

不过，在1654年年底固始汗去世和1658年第巴索南群培去世以前，五世达赖喇嘛的行政权力还是很有限的。固始汗是一个强有力的蒙古军事领袖，格鲁派需要依靠他的力量镇压各地坚持反抗格鲁派的势力，索南群培曾经担任四世达赖喇嘛的强佐，又辅佐五世达赖喇嘛，并且在格鲁派联合固始汗夺取西藏地方政权的斗争中起了关键的作用，他们在决定一些重要事务时，有时候并不征求五世达赖喇嘛的意见就作出决定，使得五世达赖喇嘛也感到无可奈何，这样的记载在《五世达赖喇嘛自传》中多处可以看到。固始汗去世后，诸子争权，汗位空悬三年，最后达成妥协解决，由达什巴图尔主持青海和硕特部，达延汗主持西藏政务，所以到1658年才由达延汗在拉萨继位。紧接着第巴索南群培去世，五世达赖喇嘛又得到清朝册封和给和硕特部汗王赠给汗号的有利地位，在格鲁派一些上层人士的支持下，他果断地将任命第巴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此后的历任第巴都是由五世达赖喇嘛的亲信侍从中出任，加上达延汗及其继任者达赖汗都软弱平庸，这就造成了西藏的政治权力逐渐向五世达赖喇嘛集中。

五世达赖喇嘛在幼年时就和他的母亲从琼结巴家族逃出，后来他的父亲被第悉藏巴召到日喀则，在监禁中去世，所以五世达赖喇嘛和他父亲的琼结巴家族并没有多少来往。他幼年在舅父家生活，但是由于舅父家（浪卡子家族）信奉反对格鲁派的觉囊派，宗教的原因又造成他与母亲和舅父的隔膜。缺少亲情的他自然会在拉萨的亲信中寻找精神的慰藉，最后造成五世达赖喇嘛和拉萨的仲麦巴家族的密切交往。仲麦巴·赤列嘉措是达赖喇嘛进京时的主要随从之一，1660年，五世达赖喇嘛在第巴一职空缺两年后任命他为第巴，同时把他八岁的侄子桑结嘉措接到布达拉宫居住，由自己专门教育培养。1668年，仲麦巴·赤列嘉措去世后，五世达赖喇嘛任命他的一个侍从洛桑图道继任，几年以后，由于洛桑图道与山南的乃东家族关系密切引起五世达赖喇嘛的不满，1675年，在得到封赏山南地区大量的庄园和农奴的条件下，洛桑图道辞去第巴职务。当时五世达赖喇嘛就提出任命年仅二十三岁的桑结嘉措继任第巴，桑结嘉措以自己年纪太轻为由几次推辞，于是五世达赖喇嘛任命自己的却本堪布洛桑金巴为第巴，并且说好洛桑金巴三年后辞职，在作了这样的铺垫以后，1679年洛桑金巴果然辞去第巴职务，由五世达赖喇嘛任命桑结嘉措继任。五世达赖喇嘛为此专门颁发了一份文告，向僧俗大众介绍桑结嘉措的品德、学识和办事能力，要求大家支持他做好第巴，并在文告下面亲自打上两只手印，以作证明。此文告后来被收进《五世达赖喇嘛文集》中，布达拉宫正门入口的德阳夏南墙上有工笔书写的文告全文，手印是用金粉复制的。现在见到的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时重描的，并非当时书写的原件。

从上述的五世达赖喇嘛的一系列措施看，他虽然是一个自幼出家的格鲁派宗教领袖，但是他对政治事务有浓厚的兴趣，并且仔细考虑过他身后的继承人的问题，他设想由他亲自培养年轻的桑结嘉措，在他在世的时候就让桑结嘉措在他的监护下掌握西藏的行政大权，他去世后由桑结嘉措继续掌政并主持认定和培养他的转世，然后再由桑结嘉措把权力移交给新的达赖喇嘛。为了保证他的设想的实现，他在临终前指示桑结嘉措对他的去世实行匿丧，寻访他的转世灵童。桑结嘉措执行了五世达赖喇嘛的这一指示，并将五世达赖喇嘛之丧隐匿了十多年，以五世达赖喇嘛的名义掌管西藏地方政务，并一手包办寻访认定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事务。他们的最初出发点可能是不愿意和硕特蒙古汗王插手，将其排斥在外，但是他们的这些安排却忽略了几个重要的历史因素，一是西藏地方已经与清朝建立了政治上的隶属关系，作为受到清朝中央册封的达赖喇嘛的圆寂和寻访认定等重大事务，却将清朝中央政府撇在一边，随着清朝对全国各地统治的加强，桑结嘉措必然会和朝廷发生矛盾，加上桑结嘉措在准噶尔部噶尔丹反清事件中同情和倾向噶尔丹一边，更引起康熙帝对他的怀疑和反感。二是达赖喇嘛的政治权威是因和硕特部的力量而建立起来的，此时排斥和硕特部的首领，势必激化矛盾，造成蒙藏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三是这种做法违反了前几世达赖喇嘛转世时形成的一些惯例。在前几世达赖喇嘛转世中世俗的政治力量参与不深，而格鲁派的僧人中就为转世问题产生竞争和矛盾，此次桑结嘉措以在家的世俗官员的身份一手掌控达赖喇嘛的转世的寻访认定，自然会使矛盾更加激化。由于这几个重要的因素，尽管五世达赖喇嘛和桑结嘉措作了许多精心设计的巧妙安排，但是他们的目的最终难以实现，并因此而酿成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冲突和战乱的重要根源之一。

【选编自陈庆英、陈立健著《活佛转世——缘起·发展·历史定制》（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