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堆:论阿底峡道次第理论及其传承

发布时间:2018-04-17 10:35:00 | 来源:《中国藏学》2010年2期 | 作者:郑 堆 | 责任编辑:

一、阿底峡道次第理论的渊源

1、道次第理论的渊源

“道次第”(ལམ་རིམ)系“菩提道次第”(བྱང་ཆུབ་ལམ་གྱི་རིམ་པ)的简称。“菩提”,指所求的佛果,“道”指趣证佛果所必须经历的修学过程,“次第”是修学过程必须经历的阶段。这些阶段自下而上,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故名“菩提道次第”。

在西藏,首倡道次第的是阿底峡,而其渊源,宗喀巴大师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讲得非常清楚。该论指出:“须把〔修持者〕心以次第引导方面,在《陀罗尼自在王请问经》[1]中以验宝师依次将宝石查验来做比喻。……龙树论师也说:‘先有增上生(མངོན་མཐོ),后起决定胜(ངེས་ལེགས),以得增上生,渐得决定胜。’[2]说明增上生和决定胜之道是依次递循序引导。圣者无著亦云:‘又,诸菩萨因渐次积善,对于下等智慧者,首先宣说浅显之法,以浅显教诫来引导。知有情为中等智慧者时,宣说中法,以中等教诫来引导。知有情为广慧者,宣说深法,以细微教诫来引导。此是对有情一次引导的道理。’[3]圣天亦于《摄行炬论》说,‘先须修习波罗蜜多乘,渐次趋入密乘修行。总而言之,诸初业有情,转趣于胜义,正等觉说此,方便如梯级。’[4]《四百论》中亦说,‘先遮止非福,中间破除我,后断一切见,若知为善巧。’[5]说明道次第的道理。阿阇梨玛廓亦云:‘如净衣染色,先以施等语,善法动其心,次令修诸法。’[6]月称大阿阇梨[7]亦引此教为所根据,主张依次引导。可见渐次引导修持是极其重要,所以应当有坚固信心。”[8]由此可见,道次第思想渊源可追溯到龙树、无著、圣天等的思想。

宗喀巴还指出:“总此教授,即是至尊慈氏所造《现观庄严论》所有教授。别此之教典,即是《菩提道灯论》。”[9]由此看来,道次第学说最初的概念来自于《现观庄严论》。

菩提道次第之名称起于何时,尚不能断定确切时间。翻开早期佛教经典,我们发现很多典籍中使用了“菩提道次第”一词。如东晋平阳沙门法显译《佛说大般涅槃经》卷2载“本为菩萨得菩提道次第开觉。”[10]又比如,唐不空译《大乘瑜伽金刚性海曼殊室利千臂千钵大教王经》卷7载“菩提道次第成就故”[11]等,可见佛教早期经典中已经使用了“菩提道次第”这一概念。

通过历代高僧大德的不断发展和完善,道次第理论日趋成熟,最终以“三士道”(སྐྱེས་བུ་གསུམ)学说为理论框架,通过下士道、中士道、上士道(སྐྱེས་བུ་རབ་འབྲིང་ཐ་གསུམ)的修行次第,使任何一种根器的人,通过不同层次、不同阶段的修学佛法过程,最终证得无上菩提。

2、三士道理论的渊源

三士道理论由阿底峡大师正式引入西藏,之后经由历辈高僧大德继承和发展,逐渐成为一个藏传佛教独具特色的思想和修行体系。

阿底峡关于三士道的思想,体现在其名著《菩提道灯论》[12]之中。然而,三士说并非始于阿底峡大师。这点在阿底峡的《菩提道灯论释难》[13]中可以看出他引用的是前人的提法。阿底峡本人在《菩提道灯论释难》中说,“硕学阿阇梨世亲说:下士设法追求自己的安乐;中士只求灭苦,为何不觉得安乐呢?因为‘三界’是痛苦的依处。上士虽然自觉有苦,却一心想为他人求取安乐、根除痛苦。为什么呢?因为他以众生之苦为苦”[14]。

宗喀巴大师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也说:“如道灯所说,世亲阿阇梨于俱舍释中,亦说三士之相,”[15]明确指出世亲在《俱舍论释》中提出了三士说的理论。由此可见,《菩提道灯》中“三士”的名称和定义,是根据《俱舍论释》而提出的。《菩提道次第广论》又指出“三士之名,《瑜伽师地论》之《摄抉择分》曰:‘复有三士,谓有成就正受非律仪非非律仪所摄净戒律仪,亦有成就正受声闻相应净戒律仪,亦有成就正受菩萨净戒律仪。其中初者为下,第二为中,第三为胜。’”[16]

《摄抉择分》指出:“复次,依行差别建立三士,谓上中下。无自利行无利他行,名为下士。有自利行无利他行;有利他行无自利行,名为中士。有自利行有利他行,名为上士。”[17]显然,早在无著与世亲时代,“三士”之说已普遍流传于部派佛教学者与大乘瑜伽师之间,因此可能要比世亲的时代还要早。

由此可见,三士之说并非阿底峡的创举,但是这样说绝非削弱了他在三士道方面的贡献和影响。当代青年学者高泽祯说:“无论在《摄抉择》还是在《俱舍论》中,三士说还都只是一个局部或片断性的观念,并未受到特别重视。……三士说仅属于《俱舍论》中‘分别世品’的一个局部。而《摄决择》中所建立的三士说……也仅构成《摄抉择》的一个片断,逞论其中之一。由此可见,三士说之于《摄抉择》和《俱舍论》,是淹没在其整体结构之中的。相形之下,三士说对《菩提道灯论》则至为重要,这是因为,它为后者提供了整体性的理论框架,换言之,整部《菩提道灯论》其实就是对三士说的展开。再则,无论在《摄抉择》还是在《俱舍论》中,三士说都系从其根器或追求目标出发而对佛法修行者所做的单纯分类。阿底峡的三士说则除了此含义之外,更为看重和凸显的是修行次第这层含义。”[18]这段话道出了《摄抉择》《俱舍论》和《菩提道灯论》之间“三士学说”的关系以及三者之间的异同点。

二、阿底峡的道次第理论

1、《菩提道灯论》的撰写背景

阿底峡在藏期间,以大量的传法、讲经、翻译和著述等活动,将毕生所学、所证的大乘佛法之精义倾囊传授于西藏的弟子。阿底峡一生著作丰富,有显有密,有观有行。[19]藏文《大藏经》中收录了其160多部著述和译著,其中对藏传佛教影响最大的,首推《菩提道灯论》及其自注《菩提道灯释难》。

《菩提道灯论》最初是阿底峡为了解答阿里王强曲沃提出的七个疑难而撰写成的,七个疑难在当时成为广泛关注的问题。据《阿底峡尊者传》记载,阿底峡抵达阿里后,“拉尊(ལྷ་བཙུན་པ)[20]供金三百两,请曰:今藏地有情,以无善知识所摄受故,于甚深广大义理,依自虚妄分别,互相诤论,愿除彼疑。后依共乘二问、显教二问、密教三问,愿将慈尊及龙猛传来教授,一切大乘深义,文少义丰,如师长自所修习,作一善论。又愿将佛智足传来集密之教授,造一曼陀罗主观音修行仪轨。尊者曰:藏地已有龙猛菩萨之《宝鬘论》(རིན་ཆེན་ཕྲེང་བ),较彼好者不可得也。然依所请,造《菩提道灯论》,尽释时疑。”[21]由此可见,《菩提道灯论》是依据强曲沃提出的七个问题,即二个“三乘共教”的问题、二个波罗蜜乘“大乘不共教”问题、三个密咒的问题而撰写的。这七个问题贯穿起来的,是该书的核心论题。因此,了解这七个问题,也就能够掌握《菩提道灯论》的基本内涵。

但具体是哪七个问题,在阿底峡大师的各类传记中没有记载,《菩提道灯论》也没有说明。

《菩提道灯论释难》中说:“应王室弟子强曲沃(རྒྱལ་རིགས་ཀྱི་སློབ་མ་བྱང་ཆུབ་འོད)和佛法长随弟子沙弥次成杰瓦(དུས་ཡུན་རིང་པོར་ཉེ་བར་བསྟན་པའི་སློབ་མ་དགེ་སློང་ཚུལ་ཁྲིམས་རྒྱལ་བ་)二人再三请求,依据经论内容及金洲大师(བླ་མ་དམ་པ་གསེར་གླིང་པ)和师尊绛曲桑波(བླ་མ་དམ་པ་རྗེ་བཙུན་དཔལ་བྱང་ཆུབ་བཟང་པོ)二师所传授有如甘露和蜂蜜的窍诀滴露汇集成册。强曲沃于时刻间,问我七个疑难题。认为本颂不明了,提请撰写此阐说。所说善徒,即为大乘佛法之化机;此又指谁?即被称为强曲沃者。所谓提请撰写,其曾如此对我说,‘在西藏地方,佛祖之大乘教法被持非正见的无善知识所把持,他们互相争执,以其推论理解深奥要义,从而产生许多歧义。故而再三鼓励劝请我消除这些疑惑,因此我依据《经藏》等而撰述《菩提道灯论》。”[22]《释难》中有所谓七问,但并未分别对应明确所问问题。

据《阿底峡尊者传》所载,阿底峡赴西藏卫藏地区时,“至拉堆绛时,供敦永仲、迦格瓦、贾之格瓦勤薄、迦瓦释迦自在、枯敦尊主永仲、善慧译师六人共议五事,请决于尊者。”“尊者日:……拉尊途已问讫,尽载于《菩提道灯论》中,汝等所问者亦有之。”[23]

看来,“五事”应该就包括在强曲沃的七问中了。根据传记内容,可以列出以下五个问题:

1.方便与慧,随以一支成不成佛?

2.菩萨律仪所依,需不需别解脱戒?

3.未得金刚阿阇梨之灌顶,可否讲说密乘经?

4.梵行者可否受密、智灌顶?

5.未得灌顶,可否行密咒行?

按照“共乘二问、显乘二问、密乘三问”[24]的说法,以上五个问题中,第一、二是关于显教方面的内容,第三、四、五是密教方面的问题。由此类推,剩下的问题应该是“共乘二问”。

《灯论释难·殊胜欢喜供云》和《解脱手册》(རྣམ་གྲོལ་ལག་བཅངས)中对《菩提道灯论》的撰写渊源和七问等进行了分析。

阿乔甘丹曲科林寺(ཨ་མཆོག་དགའ་ལྡན་ཆོས་འཁོར་གླིང)刻本《拉卜楞智者卫芒·衮乔坚赞全集》中之《灯论释难·殊胜欢喜供云》(ལམ་སྒྲོན་འགྲེལ་པ་ཕུལ་བྱུང་དགྱེས་པའི་མཆོད་སྤྲིན)[25]列出的七个问题是:

1. 何谓大乘士夫?(ཐེག་ཆེན་གྱི་གང་ཟག་ཅི་ལྟ་བུ།)

2. 凡夫所依,能否生起菩提心?(སོ་སྐྱེའི་རྟེན་ལ་བྱང་ཆུབ་ཀྱི་སེམས་སྐྱེའམ་མི་སྐྱེ།)

3. 别解脱戒,是否需要菩萨仪律?(སོ་ཐར་གྱེ་སྡོམ་པ་བྱང་སྡོམ་གྱི་རྟེན་དུ་དགོས་སམ་མི་དགོས།)

4. 已具别解脱戒者再受密乘律仪,需要转依还是可以二者兼具?(སོ་ཐར་སྡོམ་ལྡན་གྱིས་སྔགས་སྡོམ་བླངས་ན་གནས་འགྱུར……རམ་གཉིས་ཀ་དང་ལྡན།)

5. 圆满二资粮者,是否需要福慧合修?(ཚོགས་གཉིས་རྫོགས་པ་ལ་ཐབས་ཤེས་ཟུང་འབྲེལ་དུ་དགོས་སམ་མི་དགོས།)

6. 中观与唯识,何为清净正见?(དབུ་སེམས་གཉིས་ཡང་དག་པའི་དོན་དུ་གང་བཟུང་།)

7. 大乘与密乘之门,从何抉择?(ཐེག་ཆེན་གསང་སྔགས་ཀྱི་སྒོ་ཞུགས་ན་ཇི་ལྟར་བྱ།)

《菩提道次第广论引文考证》(ལམ་རིམ་ཆེན་མོའི་ལུང་ཁུངས་གསལ་བྱེད་ཉི་མ)中引用了《解脱手册》中有关《菩提道灯论》撰写渊源和七问等方面的记述:“拉喇嘛强曲沃向阿底峡祈请说,在北部雪域地方,从前祖孙三法王克服千难万险开佛法之风气,之后有朗达玛灭法,之后我祖上阿里法王以舍生忘死之力,在雪域大地传播佛法。然而,当今一些人因修习密乘而排斥戒律,一些人因守持戒律而不容密乘,故而显密佛法有如水火互不相容。我等应当如何取舍?更甚者,有被称作红裙、青裙的游方僧向密宗老僧传授了所谓‘合度之法’(སྦྱོར་བ་དང་སྒྲོལ་བ་བྱ་བའི་ཆོས)使得佛法衰落如斯。强曲沃言及至此,不由泪流满面。他祈请道,大慈大悲的上师阿底峡大师,请您向藏地这些愚蛮无知之徒众宣讲因果之法,而非故弄玄虚和以华丽词句装饰之法。请怙主您以明白无误、极易取舍之方法将显密佛法一切经论疏义大悲摄持、利益藏地众生吧!又,行戒之依,需不需别解脱戒?方便与智慧,随以一支成不成佛?未得灌顶,能否讲说密法?梵行者可否真正授予(密宗)智慧灌顶?未得金刚上师灌顶,可否修习密宗?对这些提问,阿底峡大师十分愉悦,‘敬礼三世一切佛、教法以及诸僧众;贤徒菩提光劝请,故当善显觉道灯’,将显密经及疏等之要旨总摄于三页而成《菩提道灯论》。”[26]

现代学者对此七个问题进行过归纳,但内容并不完全一致。

蔡惠明依据那措译师《菩提道灯论注》中列举菩提光(即强曲沃)所提的七个问题是:

1.大乘道所依补特伽罗怎样(补特伽罗旧译为人或众生,新译为数取趣,数是取五趣轮回之义)?

2.异生身中能否发菩提心?

3.菩萨戒是否须要为别解脱戒所依?

4.有别解脱戒者持菩萨戒时是前一种戒体转后一种还是二种戒体同时并存?

5.修习二种资粮是否需要方便、般若双运?

6.中观、唯识以哪种理论为究竟?

7.怎样入大乘密咒门?

这七个问题确也包括了上文所述拉堆绛的供敦永仲等六人所问的五事。《菩提道灯论》就是依这七个问题次第进行全而详尽的解释。[27]其基本观点与拉卜楞贡却坚赞所列七个问题基本一致。

张福成对“七个疑问”问题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28]他首先分析了阿底峡藏文传记所载的五个问题,接着分析了《菩提道灯论》《菩提道灯论释难》《菩提道次第广论》等的内容,指出这七个问题是:

1.如何得入于正法?

2.如何可获解脱?

3.方便与慧,随以一支成不成佛?

4.菩萨律仪所依,需不需别解脱戒?

5.未得金刚阿阇梨灌顶,可讲说密乘经否?

6.梵行者可否受‘密’、‘智’灌顶?

7.未得灌顶,可否行密咒行?[29]

分析上述的“五事”、“七问”,虽有各家不同的表述方法,但问题的实质基本一致,可以归纳出七个问题的基本内容。综合上述内容,本文倾向于拉卜楞贡却坚赞所列七个问题,即:

1.何谓大乘士夫?

2.凡夫所依,能否生起菩提心?

3.别解脱戒,是否需要菩萨仪律?

4.己具别解脱戒者再受密乘律仪,需要转依还是可以二者兼具?

5.圆满二资粮者,是否需要方便和智慧合一?

6.中观与唯识,何为清净正见?

7.大乘与密乘之门,从何抉择?

纵观《菩提道灯论》的内容,虽然其结构不是以上述七个问题的答案来进行陈述,但从中能够找到对七个问题的答案。该论中第2颂至第5颂分别解释了修持佛法的三个不同层次的人,即三士及三士各自的修行道次第,这就回答了七个问题中的第一个问题。依照显乘的方式,需先皈依,然后要求积集资粮(第7、8颂)、皈依三宝(第9颂),这是大小乘共同的基础,也是步入佛法的基础。从皈依到发慈心、悲心(第10、11颂),起菩提心这是趋入大乘的必经之路。这就解答了第二个问题。在戒学中,第64颂至第66颂,回答了第三个有关别解脱戒与菩萨戒之间的关系的问题。第43颂指出智慧与方便相辅相成。接着指出,六度的前五度是方便,第六度是智慧(第44、45颂),二者一定要配合修习,才能证悟(第46颂)。界定智慧为“了达蕴界处,一切皆无生,知其自性空,说名为智慧”(第47颂),而依中观的方式,即可证得这种空性慧(第48颂至第58颂),经过五学道即能达最终的圆满(第59颂)。实际上回答了第五个问题和第六个问题。在密乘方面,阿底峡首先指出了行密咒所依的补特伽罗(亦译有情或众生)想经由咒术八大悉地的力量来迅速积聚觉悟的资粮(第60、61颂),那么必须得到密宗灌顶(第62、63颂),指出梵行者只要上师给予瓶灌或随许就可以允许讲说、阅读密乘经典(第67颂),而这些正是第七个问题的答案。

2、《菩提道灯论》对道次第理论的阐述

《菩提道灯论》是阿底峡大师所著有关修习道次第的专著,统摄显密二教。在当时阿底峡进藏之际,藏传佛教的修习道次第非常混乱,教理不系统,修持不规范。有的僧人重显轻密,偏向戒律,诋毁密教;有的僧人重密轻显,轻视戒律,对佛教教义,尤其是对续部密义任意发挥。针对这些情况,阿底峡大师撰写了《菩提道灯论》,并要求修行者以此为准,进行显密修行,纯化佛教。

《菩提道灯论》把学佛的人分为三类。一类叫做“下士”,在三乘中归为“人天乘”。这类人不希求解脱世间痛苦,只求今生今世的“利乐”,不知“生死轮回”之苦。《菩提道灯论》说:“任凭何方便,唯于生死乐,求自利益者,知其为下士。”[30]第二类叫做“中士”,三乘中归为“小乘”。这类人只追求个人解脱世间流转轮回之苦,而没有普度众生的思想境界,这仍然局限于自利之心。《菩提道灯论》说:“厌弃三有乐,遮止诸恶业,但求自寂灭,彼名为中士。”[31]第三类叫做“上士”,在三乘中归为“大乘”。这类人不仅自求解脱,并愿普度众生。《菩提道灯论》说:“若因自心苦,而欲尽消除,他人一切苦,彼是上士夫”。[32]

人分三类,修习次第也分为三道,即“下士道”、“中士道”、“上士道”,合称为“三士道”。“三士道”主要在修习方法上作了系统的条理化。“下士道讲,凡人皆有死,而死时又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名利财富以及亲属带走,因此,修习佛法的人应该爱惜自己难得的一生,要发愿心,皈依三宝,做止恶行善之事,以便积德积福,远离地狱之苦。这就是‘下士勤方便,恒求自身乐’的说教。按下士道修法,虽在来生可以不受地狱、饿鬼、畜牲三恶趣的痛苦,能在人、阿修罗、天即三善趣中投生,但这还不是真正的乐,更不是终极意义上的乐,这只是与三恶趣相对比意义上的乐。如果自己的下士道修持得不好,还有可能堕入三恶趣的苦海之中。为了彻底超脱六道轮回之苦,就必须学中士道,兼修佛经中的四圣谛、十二因缘,最后在戒、定、慧三学中,达到涅槃的境界。但是,这样做仍不能从根本上把一切苦灭掉,因为中士道只是求得自身的解脱,还不能普度众生。所以,以‘中士求灭苦,非乐苦依故’来称谓中士道。普度众生,只有佛才能办到,为了成佛,就得修习上士道,这样才能实现最终目的。修习上士道,要求发菩提心,作菩提行。发菩提心就是发普度众生的愿望,菩提行也就是普度众生的一切善良行为。这样还要做到六度,最后才能既度己成佛,又可普度众生,永远离苦得乐。所以,以‘上士恒勤求,自苦他安乐,及他苦永灭,心他为己故’来称谓‘上士道’。”[33]

3、《菩提道灯论释难》对道次第理论的补充

阿底峡完成《菩提道灯论》后,因多人提出进一步解释的要求,于是他又撰写了《菩提道灯论》的注释《菩提道灯论释难》,对《菩提道灯论》义理不够详细的地方,都作了简要的说明。

但是后人对《菩提道灯论释难》是不是完全由阿底峡大师所著,有过一些不同的看法。宗喀巴在《菩提道次第广论》中指出:“一般来讲,从善知识敦巴所传的诸大知识都不认为是觉卧所造。而那措传承下来的认为是觉卧所撰,而且是单传那措的秘法。之前传说(觉卧)在布让时曾写过略释,然后在桑耶时,译师听讲后做了增补。因此是觉卧做过略释,根据觉卧所讲,(那措)又做了多处阐释。既有数处谬误之处,也有很多对颂文解释好的地方。那些无谬之处,我在其他章节和《道次第》中引述。”[34]因此很多学者认为《菩提道灯论释难》是在阿底峡所作的略释基础上,由那措译师等不断完善后形成的对《菩提道灯论》的解释性著作。

三、阿底峡道次第的传承情况

以佛祖释迦牟尼为源头的道次第,经过不同论师的演说发展,形成不同的派别和不同的传承,截至阿底峡大师,三乘法统分为由文殊、龙树、月称依次传承的深观派传承,由弥勒、无著、世亲、狮子贤依次相传的广行派传承,以及深广两派合流的阿底峡修证传承等三大传承系统。阿底峡大师的《菩提道灯论》就是结合深广两大法统的佛教哲学思想的杰作。

阿底峡大师的道次第思想在藏地广泛流传,影响深远。根据《噶当教法史》等说,其后分别传给了仲敦巴、那措译师、俄译师叔侄、贡巴瓦、大瑜伽成就者等。而仲敦巴即为噶当派之创始人,其后噶当派又分出几派。到了宗喀巴时代,形成了以广深合流的阿底峡修证传承为源头的噶当道次第派(ལམ་རིམ་པ)、噶当经典派(གཞུང་པ་བ)、噶当教授派(གདམས་པ་བ)三派合为一体的道次第传承。遵照道次第传承的宗旨,依据阿底峡大师倡导的三士道理论及噶当派大师卓龙巴的《教法次第论》的精神,结合自己广深的知识、高深的修证经验,宗喀巴对三乘佛法内容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提炼,撰写了《菩提道次第广论》等诸多著作,将菩提道的重要内容概括为“出世心”(ངེས་འབྱུང)、“菩提心”(བྱང་སེམས)、“正见”(ཡང་དག་ལྟ་བ)三点,并作为佛道修持的三根本而提了出来。

道次第学说得到继承与发展,时至今日仍有其衣钵承继者,其功劳应当归于新噶当派——格鲁派,归于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

宗喀巴大师对道次第学说最集中、最全面的阐释,最有代表性的著作就是著名的《菩提道次第广论》。后来其弟子、门徒及格鲁派历代高僧对该著的阐释、注疏性著作不断出现,我们可以用“多如牛毛”来形容。正是由于宗喀巴大师的“广论”和这一代又一代人多如牛毛的注疏性著作,使得阿底峡大师的思想得以承继,流传至今。藏文文献在对宗喀巴大师《菩提道次第广论》传承情况进行叙述时,一般以对其进行讲解、阐述的ཁྲིད་ཆེན——“广注”、“详解”为线索,有“广注八种”、“广注九种”等等说法。

正如《解脱手册》等所载,依据《菩提道次第广论》删繁就简,取其要旨而成《菩提道次第略论》,以耳传、口传等方式,使得窍诀之要点得以互相补充。随后有了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1543—1588)之《道次第纯金本》(ལམ་རིམ་གསེར་ཞུན་མ),其注解本有五世达赖喇嘛(1617—1682)所著《道次第文殊言教》(ལམ་རིམ་འཇམ་དཔལ་ཞལ་ལུང),班禅罗桑曲坚(1570—1662)著《道次第乐道》,其注解本有杰尊罗桑益西(1663—1737)著《道次第捷径》(མྱུར་ལམ),另在宗喀巴《菩提道次第》广中略三种及“面授”(དམར་ཁྲིད)共四种之外,加上塔波·阿旺扎巴的《佛旨精要》(ལེགས་གསུངས་ཉིང་ཁུ),一共八种,被称为“菩提道次第广注八种”。

上述八种各有不同的传授传承,尤其是因传承人之不同而从《文殊言教详略两种传授传承》(འཇམ……དཔལ་ཞལ་ལུང་ཁྲི་རྒྱུན་རྒྱས་བསྡུས་གཉིས)传出传到前藏地区的“卫传”(དབུས་བརྒྱུད)和传入南方的“南传”(ལྣོ་བརྒྱུད)两种,这二者又分别有不同的传授传承。

“后藏传承”(གཙང་བརྒྱུད)无广注八种之说,康噶·崔臣格桑教授等提出了“后藏传承菩提道次第广注九种”的说法。他说:“当根本上师昂仁格西法王班丹(ངམ་རིམ་དགེ་བཤེས་ཆོས་རྗེ་དཔལ་ལྡན་པ)为我传授班禅大师之经师额曲活佛(ཡོངས་འཛིན་དངུལ་ཆུ་རིན་པོ་ཆེ)所传承的《菩提道次第中略本》之时,仔细拜读了雍增班智达益西坚赞传授《乐道》时由色杰堪苏强巴云丹活佛记录的被称作《仙人上师言教》(དྲང་སྲོང་བླ་མའི་ཞལ་ལུང)之道次第,得以领悟该巨著之真谛,故而(法王)将该书赏赐于我,说‘你就修习此吧。’我即再三拜读,几乎可以通篇记诵,故其即为吾之了义道次第授业上师。同为额曲央坚珠白多杰(1809—1887)侄子、弟子的协嘎林嘎活佛弟子卡热活佛杰尊·罗桑崔臣在为我等记诵讲授《菩提道次第乐道》之时,仅只引证由杰仲·次仁记录的额曲·达玛巴扎(1772—1851)讲授的《乐道教授传承宝库》(བདེ་ལམ་གྱི་ཁྲིད་རིན་ཆེན་བང་མཛོད)。根据以上所述,在此前后藏传承广注七种的基础上再加前述两种道次第传承,称为‘后藏传承菩提道次第广注九种’当无不妥。”[35]

总体来看,阿底峡道次第的传承有两个阶段,即噶当派时期和新噶当派(格鲁派)时期。噶当派时期以阿底峡和仲敦巴为代表,格鲁派时期以宗喀巴为核心,格鲁派诸多高僧大德为道次第的继承发展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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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藏文大藏经》,德格版(以下简称D),147,པ函,215b1—216a1.

[2] D.1458,གེ,རིན་ཆེན་ཕྲེང་བ། 107a.

[3] D.4037,ཝི,བྱང་ས། 119b7—120a2.

[4] D.1803,ནི,སྤྱོད་བསྡུས་སྒྲོན་མེ། 60b5.

[5] D.3846,,བཞི་བརྒྱ་པ། 9b5—6.

[6] D.1147,, སློབ་དཔོན་རྟ་དབྱངས་ཀྱིས་མཛད་པའི་བསྟོད་པ་བརྒྱད་བཅུ།115a3—4.

[7] D.3862,,དབུ་མ་འཇུག་པའི་རང་འགྲེལ། 228a7—b5.

[8] 宗喀巴:《菩提道次第广论》(藏文版)[M],西宁:青海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89—90页。译文参见法尊译:《菩提道次第广论》,青海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43页。

[9] 宗喀巴:《菩提道次第广论》(藏文版),第2页。译文参见法尊译:《菩提道次第广论》,第2页。

[10] 中华电子佛典协会(以下简CBEFA):《大正新修大藏经》(以下简称T)[Z],T12,376,p.863,c28—29。

[11] CBETA,T20,1177A,p.757,b10。

[12] D.3947,དབུ་མ། ཁི, བྱང་ཆུབ་ལམ་གྱི་སྒྲོན་མ།238a6—241a4.

[13] D.3948,དབུ་མ། ཁི,བྱང་ཆུབ་ལམ་གྱི་སྒྲོན་མའི་དཀའ་འགྲེལ་ཞེས་བྱ་བ། 241a4—293a4.

[14] 释如石:《菩提道灯抉微》,第70、221页。

[15] 宗喀巴著,法尊译:《菩提道次第广论》,第39页。

[16] 同上

[17]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瑜伽师地论》[Z],卷第61,弥勒菩萨说,T30,1579.

[18]高泽祯:《道次第三题》[J],《西藏研究》 2005年第1期。

[19]陈玉蛟(释如石):《〈菩提道灯难处释〉探微》[J],台北:《中华佛学学报》1991年第4期。

[20]即强曲沃。

[21]《阿底峡尊者传》,藏文木刻本。法尊法师译文见《现代佛教学术丛刊·72·密宗教史》[M]附录,台北:大乘文化出版社,民国68年(1979)3月,第329页。

[22] D. 3948,ཁི函,41b2—42a4.

[23]《阿底峡尊者传》,藏文木刻本。法尊法师译文见《现代佛教学术丛刊·72·密宗教史》附录,第332页。

[24] 青木大师(མཁན་པོ་མཆིམས་ཐམས་ཅད་མཁྱེན་པ)所著《阿底峡大传》中说以共乘二问、显乘二问、密乘三问而成《菩提道灯论》。

[25] 康噶·崔臣格桑(白馆戒云):《菩提道次第广论引文考证》[M],日藏佛教文化丛书Ⅶ,2004年,第Ⅲ页。

[26]参见康噶·崔臣格桑(白馆戒云):《菩提道次第广论引文考证),第Ⅳ页。

[27]蔡惠明:《阿底峡与〈菩提道灯论〉》[J],《上海佛教》1994年第5期,总第38期。

[28]张福成:《阿底峡〈菩提道灯〉内容研究》[J],台北:《中华佛学学报》1993年第6期。

[29] 同上。

[30]《菩提道灯论》第3颂。

[31]《菩提道灯论》第4颂。

[32]同上。

[33]尕藏加:《西藏佛教神秘文化——密宗》[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

[34]《菩提道次第广论》(藏文),T.56,D.339等。

[35] 康噶·崔臣格桑(白馆戒云):《菩提道次第广论引文考证》,第ⅩⅣ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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